《黄屋顶》作者:[苏联] 亚·博罗德尼亚
《黄屋顶》目录
楔子
第一章 归去来兮
第二章 信息技术的天才
第三章 爱的力量
第四章 所罗门最后的礼物
第五章 寻找过时的烙铁
第六章 孩子们的空中节日
楔子
1
众所周知,海关检查是颇费心计的工作,它既需要经验,又离不开机警、敏锐。而在“所罗门2号”国际机场上的海关检查,其复杂性更是能与电脑上的字谜游戏相比。这是由于从国外飞到这儿来小住个把月的乘客都知道,在返回时完全可以转到另一个国家去。正因如此,机场工作人员所见识的花招难以计数,绝对没有什么诡计能使他们大惊小怪,多么难解的谜,在这儿也必破无疑。然而,9月21日来自亚洲某地的旅游团,不但惊动了阅历丰富、见过世面的老海关人员,也使刚上岗一个月的年轻检查员目瞪口呆。
这些亚洲人总共是14位,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无论是随身的小件物品,还是大件行李,一概皆无。他们穿着同样的高领开司米绒线衫,运动鞋,便宜的牛仔裤。同样黄色的脸庞带着礼貌的微笑。只有旅游团领导人肩上挂的那只小运动包是惟一的例外。
旅游团在通过检查时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就好像用油保养得很好的轴心在新轴承里转动那样顺溜。14个人,没有一个身上带有丝毫金属物品,不但衣袋里没有钥匙,连皮带上也没有金属扣环。什么也没有。他们的证件说明,旅游团在莫斯科仅仅逗留一天,目的是集体游览,以及参观列宁墓。亚洲游客在着陆18小时后,即应离开首都,仍将乘坐该航空公司莫斯科到亚洲某地的航班返回。
像这样纯净、绝对挑不出一点毛病的团体,反倒引起了怀疑。于是,在14人中又挑了五人作单独检查。两女三男。检查结果,仍然毫无发现。经过大约一昼夜的时间,当亚洲旅游团再次登机,接受海关检查时,不知所措的海关人员决定单独检查所有的亚洲旅客,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亚洲人外貌的变化十分惹人注目:许多人的脸上伤痕累累,擦伤和血斑触目惊心,歪歪扭扭地贴着膏药,开丝米绒线衫在胸部和腹部都有不少撕破之处。有一个姑娘右手断了两个手指,也只好如此了。惟一会说俄语的旅游团领导人(他的肩上老挎着一个小运动包,包里仍像上次检查时一样,放着一些证件和不大的救急药包)解释说:
“车祸!汽车翻了……我们全都活着。一切正常。我们也不打算向贵国政府索赔!我们家乡的路也是这样的……也是这样不好!没有什么赔偿……”他的俄语半生不熟,错误百出。
在检查一位妇女时,女检查员要求她脱下胸部撕碎了的开司米绒线衫,发现有些混纺线是烧焦了的,这足以证明路上确实有可能发生过车祸。在女游客的绒线衫里面穿的是薄薄的纯棉衬衫,衬衫绝对完整,只不过揉皱了,浸透了汗水。
2
亚洲人登上了飞机,返回故里。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拖延他们的行程。直到一昼夜后,有关部门才收到海关人员的报告和袭击“鹈鹕公司”办事处案件的报告,并予以对比,从而得出根据并不充分的最初说法,来解释所发生的事件。
侦查汇报说明,“鹈鹕公司”大楼位于旧斯拉夫雅斯基街四号楼。正午1点半有一辆旅游车开到大楼近前。从车里下来一队亚洲游客。据目击者证实,亚洲人手上都拿着武器,他们甚至不打算将武器遮盖住。就这样招摇过市。
亚洲人走进“鹈鹕公司”大楼,当即响起了自动枪和手枪的射击声,一分钟后手榴弹在楼内爆炸,紧接着大楼起火。1点35分,亚洲人离开现场,钻进了自己的旅游汽车,迅速离去。
在这次袭击中六人丧命,四人受伤。“鹈鹕公司”经理罗斯季斯拉夫·阿达莫维奇被击毙在自己的办公室内,他的绰号叫阿诺尔德,在刑侦界颇有名气。
引起了机场工作人员注意和怀疑的亚洲旅游团与这个案件的某些方面十分合拍。过去也有过从亚洲某地雇佣杀手的事例。于是有关部门对旅游车的行进路线作了进一步的调查。结果,在距离机场五公里的地方发现了雇佣人员所使用的武器。在前去作案的路上,他们从这儿拿到武器,返回时仍将武器放还此地。袭击时间也完全吻合,1点到1点45分正好是亚洲游客的午饭时间。
但是再往下就茫无头绪了。首先,查不出任何犯罪动机。阿诺尔德的死亡非但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而且会使莫斯科勉强维持的各帮派势力的均衡一下子被打破。匪帮之间新的火并、厮杀一触即发。
令人惊奇的是:很快就顺利地查明了运输武器的汽车。原来预定卡车运货是地地道道的私人所为。司机根据运货单到莫斯科的某个仓库提取乡镇包装的农用汽车配件,运往靠近“所罗门2号机场”的近郊地段。
旅游车的司机,一个叫伊·伊·普罗霍罗夫的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他一回到家就急急忙忙地收拾行装,随即乘班车向基辅车站方向驰去。以后的情况,侦查人员虽然费尽心机也未能找到什么线索。他好像已溶化在茫茫人海之中了。
对于运出“配件”的仓库也进行了检查,照样毫无结果。原来,汽车满载着货物进进出出的这个地方,早在半年前就有了争议,争夺的一方是邮电部,另一方则是莫斯科市府大楼。等到特别行动小组奉命冲进这块风水宝地时,仓库里早已空空如也,连个空箱子都没留下,人们能见到的只有那白白的墙壁。
3
从内务部的报告中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亚洲杀手的这次行动是由某人在莫斯科策划安排好的,根据种种迹象分析,大概是一次性的行动。
但是,事隔一周,到了9月底,故剧又重演了一遍。
上午9点,从亚洲某地到莫斯科的航班在“所罗门2号机场”着陆。从飞机上下来11个人,一色的高领开司米绒线衫和运动鞋,不带任何行李。这次旅游团成员中没有一个妇女。事先受到警告的海关检查人员立即与内务部的某特别科联系,报告说,可能又有一批杀手人境。
没有什么借口可以将他们羁留在机场。亚洲人安然无恙地钻进了自己的旅游车,飞驰而去。正如上次的旅游团一样,他们结束了一天的莫斯科之游后,返回机场。也正如上次一样,旅游团的成员们一个个疲惫不堪,蔫蔫巴巴。机场行政当局与内务部联系,得到的指示是予以放行。
这次袭击也和上次相同,时间在午后1点至2点之间。一辆旅游车开到伊林斯基大街8号楼,从车上出来11位黄皮肤的杀手,手执武器,毫不遮掩。匪徒们进入大楼后,立即响起射击声。攻击整整持续了八分钟,这以后亚洲人坐上汽车,匆匆离去。
这次袭击的结果,有四人死于非命,其中有一个叫依万·萨莫伊洛夫的绰号“胖小子”的人,在黑社会里享有盛誉,实际上是首都北部地区的一霸。
“胖小子”死后,刚刚平息下来的匪帮,又爆发出新的。更加残酷的火并。显然,有人在肆意挑起犯罪团伙的派别之争。但具体是谁?怎样实施?却始终是个谜。
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为什么机场工作人员两次与内务部的打击犯罪特别科联系,两次都得到指令,不必拘留那些可疑的外国人呢?正因如此,他们才能从容离开俄国疆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经过对程控电话交换机的检查,发现:这一天机场的确曾两次打来电话,海关工作人员曾两次直接找侦查组组长奥尔纳缅托夫大尉。但是奥尔纳缅托夫大尉矢口否认,他绝对肯定地说,没有接过任何电话。
后来,在与另一名侦查员当面对质时,机场工作人员分辨出了奥尔纳缅托夫大尉的声音,于是内务部的那位侦查员被拘留审查。然而,八天之后,亚洲人的故事再次重演,所有的细节几乎与前两次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仓库地址、雇佣人员的数目以及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被击毙的匪帮权威人士的姓名。
这么一来,无论是在黑社会,还是在刑侦部门圈里,都产生了一种令人惊慌而又模糊不清的概念:“黄种人——黄祸”。
4
随着时间的推移,首都的面貌终于有所改观。首先,在动荡时期经过千百次血腥厮杀的黑社会渐趋稳定。同时,一蹶不振的经济也有所复苏。不言而喻,各式各样的帮派都在为自己的势力范围而拼斗,不过,现在已由一些庞大的垄断组织在内部进行了。有些自发产生的小股团伙刚一露头便被势力雄厚的黑帮吞而并之了。
在这样的形势下,许多有头有脸的企业忽然通过邮局收到一封封来历不明的信件,信中彬彬有礼地建议他们停止支付某些讹诈团伙的保护费,转而受“黄屋顶”的庇护。起初,这件事只被当作笑谈,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无论是在新政府机关的挂靠单位,还是在保卫机构的目录册里都找不到“黄屋顶”的名号,就连半公开的战时编制队伍也对它一无所知。
然而“黄屋顶”却迅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开始它只在几个热闹的中心地区发号施令,制伏了某些地痞流氓后,便逐步扩大影响,进而吞并了所有在该地区横行霸道的黑帮。于是,一些银行和大企业便接二连三地转而要求它的保护。这样做不但合算,最主要的是更为安全。新组织对银行、商号、企业索取的保护费比原先少,而且办事效率高,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所有的竞争者搞得服服帖帖,即使在交接时期,也没有一家发生重复付费的情况。“黄屋顶”在与其他黑帮协作行动时,常常投机取巧,借刀杀人,但每到关键时刻,便有亚洲杀手神出鬼没地插足其间。
要想弄清到底是谁付款给亚洲人,简直是不可能的。钱是通过立陶宛的一家国有银行划拨到某家瑞士银行的大批保护费都流向同一个地方。
“黄屋顶”与银行的业务往来多半是通过电话进行的。对方一旦要求客户必须亲临现场,它就充分利用身边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小团伙办理种种杂务,显然也是相当得心应手的。
令人惊讶的是:“黄屋顶”从默默无闻发展到声名遍及半个首都,总共只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5
近一周来,安全局的少校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区霍采夫心绪紊乱,寝食不安,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倍受煎熬。他是个老练的侦查员,一贯认为身体是成功的保证,所以饮食起居都很有规律,而今生活乱了套,都只因为他想不通:首都所发生的事不仅超出了作案常规,而且完全不符合逻辑。
以往莫斯科也有过大规模械斗,可多半是由于两派分赃不匀或是争夺地盘。热闹的市区偶尔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会响起自动枪的连射,然而现在突发的却是小规模战争。而他自己就是发动战争的罪人。
撇开职业偏见不谈,区霍采夫一向被认为是侦查员中的佼佼者,他所抓的案子侦破率极高。由于上层领导感兴趣的只是数字,很少过问工作人员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区霍采夫养成了随心所欲、自行其是的习惯。
他刚来到安全局时还只是个年轻的中尉,但那时他就懂得,没有上层的支持,什么大事也干不了。于是他竭力钻营,讨好上级,为自己编写了一份出色的档案。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什么卑鄙无耻的事都干得出,根本不讲职业道德。他把案件当作一场象棋比赛,并不急于捞取物质利益,只是满足于胜利的快感。
后来,在深得领导层信任之后,区霍采夫便开始心安理得地与黑帮头面人物结交,甚至同时在几个敌对的帮派之间周旋,利用他们的支持取得成功。直到现在,他在法律和犯罪团伙的利益之间仍然顺利地保持着平衡。区霍采夫侦查麻醉品问题已有好几年了,主要是大批量的毒品运输过境。他常用安全局的情报与黑帮首领换取毒品交易的情况。黑帮分子们一般都很乐意出卖自己的竞争对手。过去从未出过差错,可突然之间,一切全完了,他被指控故意提供假情报,并挑起帮派内讧,甚至影响到社会的稳定。
具体地说,这次失误发生在三个星期前。当时区霍采夫兴冲冲地向上级报告,即将破获一大批印度海洛因。可是等他去会见那位声名赫赫的阿诺尔德,以便拿到货车的准确路线时,却碰了个大钉子。
阿诺尔德宁愿送他一笔钱,以代替提供运货路线。
“现在,我没法帮你这个忙!”阿诺尔德解释说,“这是你自己的错,你还记得上次给我们送来的那盒磁带吗?”区霍采夫点点头,那盒磁带是安全局通过窃听装置从黑帮分子扎科蒙的办公室里弄到的,而这个扎科蒙恰恰是阿诺尔德的属下。“形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得好好整顿一下家门内部,在整顿好之前,我们不再跟你有任何联系,对不起!”
区霍采夫的黑帮朋友不止阿诺尔德一家,何况上面又催得很紧,他利用手里掌握的各种情报,终于从另一个黑帮分子那里弄到了详细的运货路线图。截获毒品的战役进行得很顺利,然而阿诺尔德却莫名其妙地被打死了。黑社会均衡而稳定的势力受到了破坏,无形的黑帮地盘即将发生变化,黑帮分子蠢蠢欲动,战火一触即发。
区霍采夫不得不静下心来分析形势,他感到的确有人在蓄意挑起帮派内讧。战争虽然爆发过,但没有胜利者。阿诺尔德在他攫取的道路上挫败了无数竞争对手,好不容易掌握了首都的重要地区,然而却在大白天,被一群亚洲杀手打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的死对谁有好处呢?没有!没有受益者。有的只会是一片混乱!
这是第一个不眠之夜,苦苦思索,通宵达旦。凌晨,区霍采夫终于找到了出事的根由,找到了罪魁祸首——他自己。他曾把那些安全局窃听到的磁带送给黑帮作为交换情报的酬劳。正是这些磁带成了战争的导火索。
6
不容置疑,是他提供的秘密资料引发了各帮派之间的战争——黑帮分子们从他这儿得到了相互火并的借口。他们心自问,从未有过这种意图,那么毛病出在哪里呢?他用了一周的时间来研究交出去的磁带。
谁雇的亚洲人?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区霍采夫仔细倾听,分析着近日来所录制的磁带。他想找到厮杀的动机,可就是找不出来,正如所有的事都毫无逻辑可言一样。
难以置信的转机突然不期而至,一天夜晚,区霍采夫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新录制的磁带。这是头一天从“鹈鹕公司”的办公室里录下来的。该公司原先属于阿诺尔德,现在由另一个绰号“克鲁季洛”的著名黑帮头目管理。
收录机放在桌子上,区霍采夫深深地坐到桌旁自己的圈椅里。刚开始是一段噪音,随后噪音消失了,只听见椅子的移动声、咳嗽声、沙沙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开窗子换室内的空气。他刚伸手去够键盘,想越过这一段,却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你说,他投靠什么‘屋顶’去了?”问话的声音非常清晰,这是阿诺尔德的声间,略带一点南方口音,绝对不会与别人混淆。
“他说是‘黄屋顶’。”回答的声音也是熟悉的人发出的。
“我不明白!”阿诺尔德说,“这是个什么货色?真亏他想得出来,‘黄屋顶’……演电影吗?!”
“据说,他们从亚洲雇了杀手。”是普卜斯的声音。
“哦,我知道啦!”阿诺尔德恍然大悟,接着是打火机的响声,好像他是一边重重地吸烟,一边说:“有人从莫斯科汇钱过去,让亚洲人来干黑活!这一手真漂亮,应当说太绝啦!”
区霍采夫关掉收录机,闭上眼睛,重又仰倒在圈椅里,大脑却在紧张地活动着。录音带是昨天上午录制的,磁带里的声音竟然是两个死人的。阿诺尔德早在9月中旬就已遇难,普卜斯死在10月份。这两次黑活都是亚洲人干的。
“莫非,是有人在搞模拟声音的把戏?!”区霍采夫反复地考虑着,“有人模拟了黑帮分子的声音,然后放到我们的窃听器旁播放。到底是谁干的呢?”他足足花了15分钟,想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一件是对声音的模拟,另一件是银百合花的秘密。“两件事如出一辙。可惜,银百合的秘密至今没有解开,没有一个人受到指控,只好放在卷宗里,束之高阁……不过,两个月前,朱可夫好像说过,要对此案进行复查,不知道他们是否走出了这个死胡同。”
7
区霍采夫已经猜到:有人钻进了安全局设置的监听网,甚至在网上做了手脚,塞进了冒牌货。而且这冒牌货完全能够乱真,磁带上的模拟声音与它的原型毫无差别。
他本该立刻进行全面调查,向上级汇报所发现的情况,特别是向反间谍电子系统通报,从而尽快破案,减少损失。但现在他却只能干瞪眼,无能为力。他一旦去汇报,就必然会涉及其他种种问题,诸如他与各个黑帮的关系,无数次的情报交易,所收受的贿赂……等等,眼前他别无选择,惟一的办法就只有个人进行明查暗访了。
好在,他现在的正式工作是侦查“光谱”公司涉嫌贩毒案,已经有人被派到公司卧底,该案的侦破也已接近尾声,不再需要过多地分心。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做并非分内的事。
他自己的工作人员无一可以信任,只好事事亲自动手。由于预感到时间紧迫,迟则生变,他不得不连续开夜车,以对付堆成小山的材料。如今的黑帮并非傻瓜,他们迟早会得出结论,找到他这个罪魁祸首。也许会干脆把他杀掉,为糊里糊涂死于内讧中的冤魂报仇雪恨。那就一切都完了,哪儿还谈得上什么飞黄腾达!?
经过两个星期的苦苦追寻,他终于发现两条线索。一条来自内务部,在该部监听网的记录上出现了“黄屋顶”的标志。这“黄屋顶”是否与雇佣亚洲杀手有关呢?亚洲杀手案件业已侦查两个多月,至今毫无结果。先后两个负责此案的侦查员因涉嫌受贿,被撤职查办,现在由第三个侦查员进行侦破。
有关此案的各种资料,区霍采夫毫不费力就搜罗到手了。经过仔细推敲,他对自己的设想更加深信不疑。的确有人钻进了他们的监听网,也许只是通过电话网,利用拟声技术,导演了一幕幕惨剧。
由此可见,奥尔纳缅托夫大尉以及帕诺夫大尉的声音多半是被那个神秘人物模拟过。现在他们都蹲在监狱里接受隔离审查,假如他不能迅速破案,连自己都在劫难逃了。
经过对近几个月来黑帮火并材料的系统分析,他还发现:亚洲杀手总是在某个黑帮已然占据上风、大局渐趋稳定时突然出现,从而使骚乱重新蔓延。手法之巧妙,计算之精确,都不能不使他回想起“银百合”案件。而且两者都运用了拟声技术。悬案重提的原因还有:在一次战斗中,某防暴队员因公殉职,死者的手里就握有一枚“银百合”胸饰。这便成了区霍采夫的另一条线索。
可惜,这个案子的复查工作又交给了朱可夫,而他与朱可失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不过信息总还是可以交流的。
为了抓到那个神秘人物,区霍采夫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顺藤摸瓜。何况眼前他也看不到别的出路。
8
午餐时间,区霍采夫坐到了朱可夫旁边,声称:为了做一次侦查试验,想借一枚“银百合”胸饰用用——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
“你知道吧,萨沙,”他瞧着朱可夫津津有味地吃着第二盘热腾腾的土豆烧牛肉,说道,“我觉得我的一个当事人与此案有些牵连,但是苦于没有证据,我想好好敲打他一下!”
“那,我们就一起干吧。”朱可夫抬起盯着盘子的眼睛建议说,“我们搞一次联合行动,如果有所突破,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怎么样?”
区霍采夫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既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又不能向对方和盘托出。假如他把自己的问题泄露给朱可夫,就无异于伸着脖子让人宰割。面对着自己的同事和对手,他只能支支吾吾地不了了之,再也不提借“银百合”胸饰的事。
9
就在这天晚上,区霍采夫回家时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他把汽车停在老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华灯初上,雨后的柏油马路闪耀着无数光点。毫无可疑之处,一切安静如常,但是直觉告诉他,必须百倍警惕。公寓楼的大门口停着一辆白色小轿车,是国际展览会的车,前轮压着人行道的边沿,车内坐着司机。进大门之前,区霍采夫·马克西姆先把腋下的枪从枪套里抽出来,打开保险,塞到风衣口袋里。近来,他一直随身带着它。
他的防范意识绝非多余。电梯门旁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是古怪的大鼻子,另一个脸色苍白,显然是离不开麻醉剂的家伙。
“是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吗?”大鼻子问道。
“原来不是职业杀手……”区霍采夫心念一闪,“也太业余了,什么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他的手根本没有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来,就连开两枪,两个杀手连自己的枪都来不及摸,顿时魂归天国。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两个人都击伤、擒获,但为了避免追查,没有这么做。最主要的是,这块地盘并非由他主管。
在次日的报告中,区霍采夫随心所欲地谈了几点偷袭的可能原因,尽是些根本无法核实的。
写完给上级的报告后,他久久地坐在圈椅里,思索下一步怎么办。他终于下定决心,拿起话筒,接上防窃听装置,然后拨了号码。
“哈里弗?”他对着话筒问。
“喂,”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你还活着?”
“哈里弗!你们找错了对象!”区霍采夫连忙说,“你们要收拾的不是我,我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们必须见面谈谈。”
第一章 归去来兮
1
他们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不曾见面了。丽达久久不能忘怀那些惨遭毒手的大学生的可怕面容以及旧军工厂里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景象。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那姑娘可能叫埃利。骇人的场面时时在梦中出现,耳边甚至又响起了阿列克谢歇斯底里的狂叫声:“我要把他们都干掉!所有的匪徒!一个也不能漏网!我发誓,他们全都得死!”回声在空旷、黑暗的车间里嗡嗡作响,“这一切很快就会实现,我要把他们全都杀死!”
在去莫斯科的列车上,整个归途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丽达心里明白,所发生的一切与阿列克谢毫无关系,但是当他要拉她的手时,她的手却莫名其妙地缩了回来。在莫斯科车站,他们就这样冷淡地分道扬镳了。
她慢慢平静下来,下意识的厌恶一旦过去,种种问题便油然而生。丽达一边拨电话号码,一边自欺欺人地找借口:“我得把那些问题弄清楚,否则怎么能忘掉?!”其实,她只是从心里想听听阿列克谢的声音,想看见他,直视他的眼睛。
“是阿列克谢吗?”丽达拿着话筒问,同时竭力让声音显得平静,以免暴露出不期而至的激动,“你在听我说吗?”
“丽达,是你吗?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我以为,你已经离开莫斯科了。”
“我能上哪儿去,我在这儿学习哪!听着,我们得碰碰面!我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
“你想什么时候?”
“现在,怎么样?找个地方,你有空吗?”
“没多大空。不过,假如方便,你上我这儿来吧……”
“当然,我来,你说地址吧。”
大学生宿舍位于地铁沿线,距丽达的大学乘无轨电车不过四站路,找到它并不难。但要进去做客却并非易事。吹毛求疵的值班员对丽达的身份证审视了好一阵,而后又用了好长时间给某个人打电话,确定她的探望时间,以致她气得几乎把自己的新鞋跺坏。最后值班员终于放下话筒通知说:
“现在是20点56分,探访时间允许延长到1点20。如果您不按时出来,会有麻烦的,姑娘。房间是301号,在三楼。”
阿列克谢的单间使丽达大为惊讶,她本来以为会看到通常那种既脏又乱、酒气扑鼻的集体宿舍。想不到学生住的陋室里竟然装有电话,同时她也领悟到值班员的要求是正确的,探访时间之外不应逗留,逗留下去绝不会有好结果,不是留宿就是喝酒,而喝酒又必然导致留宿。
丽达习惯于一切由自己做主,随心所欲地安排调度,而今不得不屈尊俯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当她看到开门迎出来的阿列克谢时,所有的气恼顿时不知去向。他高兴地看着她说:
“你好!请进……你要喝点什么?”
“你打算让我喝什么呀?”
她投身到一张大皮圈椅里,仔细打量起房间来。皮圈椅还是温热的,宽大的扶手上放着一本英文版控制论方面的书。屋里除皮圈椅外还有一张大书桌,桌上立着一台没有打开的电脑。另外有一个旧的圆形柜橱。这里连沙发也没有,地板上铺着一块破的长条粗地毯,折叠床上面铺着灰色的被褥。
“咖啡?威士忌?还是酸牛奶?”
丽达心情突然舒畅起来。眼瞧着对方站在那里孤立无援,感到十分滑稽可笑,这就是那个她曾经一见倾心的阿廖沙,那个曾经建议她喝酸牛奶的小伙子。
“我喝有橙汁的威士忌。”丽达用手指头打了个概子说,“我希望,你这儿有橙汁。”
橙汁自然没有。阿列克谢到小橱房里调配了两杯鸡尾酒,在冰箱里找到半罐菠萝罐头和一些冰块,然后用高脚实验杯盛满酒放在丽达脚旁的地板上。他说:
“没有麦管,如果你乐意,我可以给你干净的导管。”
丽达摇了摇头,笑笑说:
“不,用不着。”
他们碰了杯,一饮而尽。
“我记得上次你没有梳辫子。”
“这不是假发,”丽达把杯子放在扶手上,放下粗粗的辫子说,“瞧,是我自己的头发,没有它,别人就不认识我啦,上次剪头是有原因的。”
“算了,说吧,出了什么事?你不会平白无故来这里的。”
“没事。”丽达是真心愿意和他见面,但是表面上又想不露声色,“只不过有几个问题问你。”
丽达把鸡尾酒喝干,不知怎的,竟然将空杯子递给了阿列克谢。
“你想知道什么?”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所有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在这目光下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丽达感到很尴尬,她明白,时间拖得越久越糟糕,于是她心里想到什么,便立刻随口提了出来。
“譬如说,我想知道,列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你知道我指的是谁,那人先威胁你,后来脑袋挨了揍,被送到急救车上,等夜里我们在车站搜索时,他又在摘了钩的车厢里遭到了枪击。你能对我说说他是怎么一回事吗?”
“好奇心折磨着你?”
“就算这样吧。”
“好吧,可惜,我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这一点我得查清楚。老实说,我实施‘银百合计划’时,一开始就出了问题。直到现在我自己都不明白其原因何在。”
“难道真有什么人能让你上当?”
“他是惟一在公司里买百合花胸针的人,”阿列克谢说,“而且他第一个去运用它,一切都做得准确无误,分毫不差。不料操作程序竟比我拟定的提前了一小时。当时我真怀疑这个人对我了解得比我自己还要多。后来,我突然失去了这个人的踪迹。请注意,我失去了他的踪迹,而他又提前进行操作,也就是说,他能注意到我的每个行动。这真吓了我一跳。好不容易我才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的卡片找到他的去向。以后,我就在列车上遇见了这个彼得·彼得洛维奇,你说,我能怎么想。”
“巧合的因素排除了吗?”丽达问。
“你瞧,巧合的地方也太多了。匪徒袭击列车,同时另一个黑帮就去洗劫工厂,一个似乎与此毫不相干的人却带着特殊的西瓜,我到底应该怎么考虑呢?”
“等一等,”丽达竭力回忆着那件事的细节,“在摘钩的车厢里他们枪击的就是这个人吗?”
“对。”阿列克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喝干自己的酒说,“他被打死了。你知道我担心什么事吗?从内务部的报告里我知道,是匪徒拿走了西瓜。你还记得在车站上交换西瓜的事吧?这个交换加上国际刑警组织的材料,证明西瓜里藏有白粉。”丽达点点头。
“可是现在他们在哨所里的信号灯旁边把它吃掉了。想想看,冒着防暴部队的枪林弹雨,好容易弄到的西瓜,只是为了尝尝它的滋味吗?结论只有一个:西瓜是干净的,里面没有任何毒品。”
“天大的玩笑!”丽达说,“也就是说,你弄错了,这个彼得·彼得洛维奇一开始留在车厢里的就是个普通西瓜,后来夜里返回来拿西瓜,结果吃了枪子儿。假如我理解正确的话,他是被杀害了?”
“也不完全!”阿列克谢反驳说,“这儿有好多疑点,老实说,我认为,他纯粹是为了算计我、利用我。由于我把他当成了毒贩子,才会认为毒品藏在西瓜里。”
“你凭什么认定他是毒贩子呢?”
“他钻到别人的电脑网里,那儿有他的案卷和相片。后来,这些东西又消失了。我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对我却了如指掌。他的技术可能比我高明得多,为什么要算计我呢?”
“现在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一定,假如彼得·彼得洛维奇死了,他的遗体就该送到陈尸所去。但是没有,我专门查证过。”
“就是说,他还活着?”
“我想是的。有个人在干预我的设计,我偶然发现了他的踪迹,这人检查了我的全部活动,但我却弄不清这人是谁。”阿列克谢突然住了口,摇摇头,他那漂亮的长发立刻潇洒地披散到双肩上,这时他改变了语调,问:“你来就为这事?”
丽达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你留下来过夜吗?”
他们默默地小坐了一会儿,丽达从手包里拿出纸笔开始作画。
“你知道,我的视觉记忆特别好。”不一会儿她就把一张肖像画递给了对方。
彼得·彼得洛维奇正跃然纸上望着他们,画虽简略,却极为神似。
“我走了。”她悄悄说,“以后我再留下陪你。据我所知,你们的值班员可是够厉害的。”
2
在科沙重伤住院期间,连续不断的噩梦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后来,一切似乎都过去了,他获得了各种新的证件,变成了一个完全奉公守法的公民,有户口,有工作,只不过偶尔动作过猛时,会感到脊椎骨上有一丝针刺般的疼痛。这使他回忆起那辆该诅咒的机车。不料,突然间噩梦又缠上了他。一切恍如真事:他站在一个大煤堆上,狂风撕破了他的上衣……他一低头,看见那枚小小的银百合胸饰就在自己脚下,他伸手去拿,银百合向下滚去,他的整个身体也随之沉向黑洞洞的深渊,科沙一下子吓醒了。
他仰面躺着,盖着轻柔的毛毯,身下摇曳着较和的弹簧。房里一片昏暗,玛丽娜习惯于不要任何亮光过夜。她说她买了那些厚实的窗帘,但是科沙知道,这是她在公司里偷的,就在他上班的第四天。
他出院后被安排到“光谱”公司工作,生活显然不如住院时舒适。玛丽娜在那里摆弄电脑,而他却套着黑套袖,每天吕小时,每周5天(有两个休息日),沉浸在别人的会计结算报告里。假如他能找出客户隐瞒的利润,便可以得到利润的分成。不过,客户担心出事,从不隐瞒自己的利润。既然不带他去作案,给他的钱也就不会多,一般来说刚够他开销。此外可以每周去一次饭店,包括付出租车费。要是还想购买一些私人物品,多半就只能有心无力,望物兴叹了。
“你喊什么?”玛丽娜问,“又梦见机车了?”
“机车!”
科沙在床上翻了个身,换个位置以便看着她。玛丽娜坐在桌旁,俯身在小小的监控器上,看不见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键盘。
“你为什么又光着身子走来走去?”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摸床头小桌上的酒瓶。
“你去给我买件睡衣,我就有穿的啦!”
“发现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快啦!”
微型电脑的荧光屏亮了起来,黑暗中显现出她的脸的轮廓,键盘上手指的动作更快了。科沙知道,玛丽娜工作时根本不看手指下的键盘,一看到她在灵巧地操作,他就觉得十分惬意。
“你那个小玩意儿就快找到了!”她说,“至少我们马上便能弄清它放在什么地方。”她把一绺挡住眼睛的头发向后抿了抿,继续敲打着键盘,又说:
“也许,你再也不用苦恼了,你对那玩意儿既然这么朝思暮想,干脆我们把它买回来算了。”
“用什么买?它值25000美金,我现在连买一件睡衣的钱都不够。”
“睡觉去吧,工作留到明天再说!”
“明天我休息,你自己工作吧。”
科沙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他与玛丽娜同居已有一个多月,但是直到现在还弄不清她是什么人。当初在警察局偶然相遇,全靠玛丽娜及时通风报信,他才得以从安全局的拘捕下脱身。后来的经历证实,她枪法一流,曾是地区碟靶射击冠军,参加过国际比赛。这么一个俊俏、秀美、亭亭玉立的女子,怎不令科沙心花怒放、欢喜欲狂呢。至于她的来历不明,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科沙几乎要睡着了,玛丽娜突然大声欢呼起来。
“好了!”
“怎么?”他动也不动地问。
“现在我们知道你的小玩意儿放在哪儿了。我弄到了安全局的代码,人了他们的网,得到了有关银百合案件的资料。不过,正好请你告诉我,它是怎么丢失的?我记得,当时你不是专门返回警察局拿到了它吗?”
“是在火车上搏斗时丢的!”科沙不太情愿地说,“有个防暴队的小伙子想抓住我,我们扭打在一起,等我把他从机车上扔下去时,他把我的胸针也揪了下去。当时想回去找,可是到哪儿找呢?我推测,这胸针一定是从那小伙子手里取出来,然后逐级上交的。符合逻辑吗?”
“完全符合逻辑!”玛丽娜点点头。她看着屏幕念道:“7678-78号案件,负责人探长朱可夫。显然,这东西就在他的保险柜里。”
她站起身来,可以听得见她在黑暗中伸展身体,紧接着科沙感到玛丽娜的呼吸就在自己耳畔。
“你怎么样,钻到安全局去看看,为了那朵百合花?”她一边问,一边从后面将他搂住。
“不错!”科沙在枕头上哼哼,“我好歹得走一趟!”
“那倒不如上公司去拿这个‘百合花’,总比上安全局容易些。”
“不行。”科沙转过身去,把玛丽娜炙热的胴体拉到自己身边。“那儿的保卫太严密了,况且,你知道他们在谁的保护下吗?算了!我们何必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呢?”在她的热吻下,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再说,已经有许多人尝试过了,现在他们在哪儿呢?!”
3
偷来的窗帘起落都很不方便。科沙对付着将它卷好,随即在房间中央做早操。他穿好衣服,就着瓶子喝了口白兰地,看了看表,顿时慌慌张张地蹿出门去。为了不迟到,只好搭乘出租车了。他没有叫醒玛丽娜,只是抽出几张微微发绿的纸币,附上一张短短的便条:“傻瓜,去给自己买件睡衣吧,我可不能再看见你整天光着身子了。”她将所有东西都放在小桌上并用闹钟压住。
门锁刚一撞上,玛丽娜就从床上滑了下来。她先坐到镜子前用几个准确的动作抹上口红,又稍稍染了一下眼睛。估摸出租车业已开走,她立即放下科沙好不容易卷起的窗帘,然后从墙上的秘密小橱里取出一个不大的塑料包,漫不经心地将它扔到桌子上的电脑旁边。她像科沙一样,就着瓶子喝了口酒,然后穿好衣服,也像科沙那样叫了辆出租车。哪怕科沙对她进行跟踪,也未必能意识到,位于一条小胡同里的一幢小楼,就是安全局的一处秘密宅院。在一扇吱吱作响的旧门上挂着块大招牌:“废品加工”。门上挂着一把普通的密码锁,旁边是一张显眼的手写告示:“由于缺乏包装,本站废料加工暂停。管理处。”只有通过另一扇包着铁皮的门,才能进入一条狭窄的。没有窗户的、用橡木铺设的便道。
值班室里坐着一个穿制服的熟悉的警察。
“玛丽娜·弗拉基丝拉沃芙娜,”他站起身来说道,“好久没见您了,您病了吗?”
“有一点。
“请出示通行证。”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珍藏在秘密壁橱里的小塑料包,里面是一个皮面的证件。
“通行证过期了。”值班员翻了翻证件说。
“我这就去办理延期!”玛丽娜许诺说。
“带武器了吗?”
“没有!”
沉重的电梯门关上后,她不免犹豫起来。先上哪儿呢?可以去二层自己的屋里坐一会儿,稍事休息,打开选择器,在别人的谈话声中擦去唇上讨厌的唇膏,换掉花瓶里的水,定下心来,然后再通知上级,说她回来报到。时间还有的是。也可以直接去四层找自己的顶头上司。然而她却按了1号电钮,电梯向地下室降落。这样最好。
通道上层笼罩着一片寂静,这儿却同时响着几十种声音:键盘的敲打声、脚步声、纸张的沙沙声、门的开关声……在霓虹灯的白光下,香烟的烟雾欢快地袅袅上升。
“你好,玛丽娜!”有人向她点头示意。
“你好!”
她转身向关着的门走去,老实说,她已经不习惯这环境了。
第四科室实际上占据了整个地下室,很像某份大报纸的编辑部。没有任何隔墙,桌子上放着烟灰缸、档案卷宗、电脑屏幕、空咖啡杯,以及了当作响的电话机。有人在问候,有人在握手,有人谦让冷饮,一切都让人感到极其生疏了。
玛丽娜在桌子之间穿行着。
“吉纳?”
“哦,玛丽娜,您好久没来了,出差了?”一双疲倦的大眼睛抬起来注视着她。
“吉纳,我需要你帮忙。
“正式的吗?”
“如果你乐意,我就去办理正式手续。”玛丽娜俯身在她的桌前,“你还记得吗,一年前,有几件带有政治色彩的抢劫案?7678-78号案件——“银百合”,由探长朱可夫负责的。我想弄清一些事。
“从朱可夫那儿?”
“由于一些流言蜚语,我们过去的联系中断了。我怕他现在不会理我,怎么样,你能帮我吗?”
“我可以试试,但没什么把握。假如查到什么,再通知你。
“好,谢谢。”玛丽娜叹了口气。
“您还来吗?”
“不知道,我尽量。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不久前这儿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餐馆。
有个人摸了玛丽娜的肩膀一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没有还对方一拳,也没有跳到一边,准备搏斗。
“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共进午餐?”
“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
她的顶头上司马克西姆·区霍采夫有个坏习惯,总是在漫不方便的时候抓住下属的手。他个头不高,灰白的头发剪得短短的,向上支楞着,灰色绒线衫的领口里是白色的硬领,还打着领结,领结上别着漂亮的领带夹形的微型口述录音机。他以自己特有的亲见派头伸过手来。
“朱可夫为什么会对我们感兴趣呢?”他问,接着又补充道,“20分钟后我在四层办公室等你,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玛丽娜乘电梯上行时,不由暗中思忖:“我真傻,应当立刻去找他,问题就全解决了,怎么能让他挑到我的毛病呢?况且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反正与我不相干。”
舒适的办公室里充满了花香和空调轻微的嗡嗡声,她顿时踏实下来。她不无伤感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用手指敲了敲挣明瓦亮的桌面,点燃一支烟。她不到这儿上班已经有两个月了,保险柜上的花瓶里插着花,她不在期间,每天都有人给房里换花,她容许自己享受这份奢侈。她让女清洁工用她的钱去买花,因为她深知,自己可以在任何时间口到这间办公室里工作。
4
夏天,区霍采夫领导的这个科接受了一件大量生产和散发新毒品的案件。经化验,毒品的成分类似纯度极高的海洛因,是一种化工产品,生产成本特别便宜。很快便查明,定货者是阿塞拜疆团伙的头头——“真主二世”,但生产者尚无下落。后来疑点落到一群大学生身上,他们租用了一家军事化学企业的车间做科学实验,但是很难证实他们参与制毒。
7月底,玛丽娜以莫斯科大学研究生的身份混进了生产部门,经过一周的调查,已经获得全部证据,证实海洛因正是这儿生产的。但是意外再次出现,大学生们不知怎么与“真主的孩子们”发生了矛盾,冲突的结果不言而喻,生产基地毁掉了,所有犯罪嫌疑人也都被打死了。
这时,玛丽娜接受了新任务,利用这种不期而至的形势,混进了“光谱”公司,这是区霍采夫早就关注的一个单位。
为了最后查明毒品运输过境的路线,有经验的反间谍人员最多需要一周,但是玛丽娜经常埋怨自己过于沉醉于另一种生活方式,每夜和那个在床上讲些蹩脚法语的迷人强盗在一起共度良宵,虽然体验了种种人生乐趣,却可能放过了最主要的职责。
她擦去唇膏,在桌上摆好镜子,重新化妆。刚刚修饰完毕,便响起了敲门声。玛丽娜深知这位顶头上司的习惯,根本用不着上四楼去找他。果然,马克西姆·区霍采夫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走吧,我们去吃午饭!”他建议说,“你怎么样,玛丽娜,还不饿吗?”
“饿了!”玛丽娜站起身说,一边尽可能慢地给花瓶换水,一边补充道,“我知道,离这儿不远开了一家餐馆!”
“真可惜,本想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的!”
小餐馆十分舒适温馨。虽说白天几乎无人光顾,区霍采夫还是把玛丽娜引进了一个单间。她知道事情准会是这样。科长不喜欢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训斥人,只在必要时,才把同事们召到办公室来打着官腔宣布表彰或是感谢的事情。
“您那个小录音机开着没有?”在桌旁坐定后,她用眼睛瞟着他领带上的夹子问。
“当然没有!”他一边回答,一边看菜单,“要汤吗?最好来个羊肉汤,非常好吃,这儿做的是甜辣的。
“我最好来点简单些的,一块带通心粉的肉饼。我吃不惯那种甜汤!”
“轻点声!”他用闪闪发光的菜单纸遮住自己的笑容,“最好别说‘肉饼’这个词!在他们这儿,这个词好像是肮脏的骂人话。必须说:荷兰式或者越南式剁碎的肉。越南饭菜很受人欢迎。
“好吧,那就要个剁碎的肉!”
“汤呢?”
“那就来个羊肉汤吧。
用两个深瓷盆装的羊肉汤是由一个不声不响的服务员端上来的,由于太辣,玛丽娜只喝了两匙。服务员走后,她说:
“我不明白,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我的过错在哪儿?哦,这汤没法喝!”她放下羹匙,“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喝点酒。
“当然可以,喝吧,喝吧……”他隔着桌子望过来,眼神越来越凶狠,玛丽娜知道,只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训斥人。
“由于你,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一个警察被打死了!由于你,护卫队受到袭击,结果我们又有好几个人牺牲。我不跟你争论,你做了很多工作,甚至没有要求我们干预,设计的方案也很完美:让匪徒们自相残杀,毒品生产也停止了。我惟一搞不清的是你最后那份报告里有关你与这个康斯坦丁·阿索托维奇的暖昧关系的内容。难道,你和他睡觉了吗?”
“我准备嫁给他!”
“怎么,有这么严重?”
“对,他是个理想的小伙子。当时我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掩护了。不过,我想这一切再有一周就可以结束,那时候‘光谱’公司的事也可以告一段落啦。”
区霍采夫不正视她,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那既辣又甜的羊肉汤。他在等待玛丽娜暴跳起来——这种手法早已众所周知。他总是用自己的沉默把下属惹得歇斯底里,便可以获得所有的情报。
“我没杀那警察。”玛丽娜说着,举起服务员为她倒满的酒,“警察是康斯坦丁杀的,也就是公民茹得涅夫……”
“当然喽,对安全局护卫队发起攻击的是莫斯科防暴大队,是在‘光谱’公司行动队的支持下进行的!恰好,他们已经准备投靠新组织了,你知道吗?”
根据他语气的变化,玛丽娜终于弄明白,今天她不会受训斥,会有点别的什么。现在没有人打算整她,可能,他马上就会提出建议,要求共度良宵,再不然就是别的什么半官方的意见。
“对。”她干巴巴地说,“毒品有半吨!”
“用什么方式呢?还是用军车装肉?”
“不是,是给幼儿园的孩子们搞空中游览。”
“也就是说‘光谱’公司要搞些福利活动,”区霍采夫高兴地说,“他们认为幼稚园的孩子不会受到海关的检查?这么说,他们大概连日144飞机都订好了?”
“波音飞机!”玛丽娜说着,“两星期后举行,航班班次。包装形式都弄清了。”
“出色的工作!”区霍采夫说,“哦,正好,不久前我才知道一件事,”他已经完全用另一种语调说话了,“您不知道我办公的地方原来是干什么的吧?楼房转给安全局之前,一直是那个土皇帝住着。难以想像,一个没有手的人,只靠脚帮助安排了小组人员,抓住了那些打手。”
“我应当用脚做点什么呢?”玛丽娜问。
不声不响的服务员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把两个小煎锅放到桌上,锅里有一种暗红色的东西正迸溅着油星,吱吱作响。玛丽娜看到区霍采夫把手放到领口上,摘下了微型麦克风。
等服务员走后,马克西姆简要地叙述了新部署。被匪徒袭击的安全局汽车正是负责“银百合”案件的朱可夫小组的。其实这一点玛丽娜早已猜到了。她只是不知道,区霍采夫花了不少精力,想把“银百合”案件转到自己手中,他的借口是,匪徒袭击时,他的堂妹不幸牺牲,破这个案子对他的堂妹是一种纪念。自然,这样的鬼话,玛丽娜一句也不信。
“他们又开始作案了。”等区霍采夫一讲完,她便马上指出来。
“我知道。”
“也许未可夫在新材料方面会让步?”
“不会,他们肯定会坚持到底,要不是我们踩到了他的鸡眼上,也许他早就不在乎了。可是,这会儿又碰到难题了,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上级的女儿嫁给了朱可夫的兄弟,而朱可夫跟我又有一笔个人的账,自打我们从他眼皮底下把两个圣像拿走,就结下了仇,你还记得吗?”
“记得,所有的人都搅昏了头,都在找呀找呀,而他却从海关人员手里拿到了它,算是小小的赠品。两个圣像表面上浇了一层塑料,伪装成盛汽油的容器。是14世纪的东西,另外还有不少金卢布吧?总之,失可夫因此而开上了私人的‘日古丽’,直到我们计算出来!”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区霍采夫指指他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说。看到这块表,玛丽娜微微一震。“总之,我需要你的帮助,就算是我个人的请求吧,”玛丽娜点点头,“你知道这个康斯坦丁·阿索托维奇是从哪儿弄到的这枚胸饰吗?”
“我知道,他是在一次成功的袭击中得到它的,算是一种奖励吧。”
他根据命令摧毁了清水塘的一座商亭,然后从邮局寄来这个玩意儿作为报酬。但是这第一枚胸针科沙在一次醉酒中又随便丢失了。他坚持说这第二枚百合花是从一具死尸身上摘下来的。应当查明在那节车厢里被打死的人的身份。
“这件事由我来办。我想从内务部弄点必要的情报是不成问题的。现在主要的是把这个电话里的流氓查个水落石出。朱可夫是否也想这么干很难说,所以我们必须自己来安排内线,同时密切注视百合花。为此必须弄一朵百合花来。你有什么主意吗?”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不,想想看?材料在保险柜里,保险柜就在这座楼里,我看唾手可得。”
“真怪,我们怎么想到一起去了,”玛丽娜暗自琢磨,“本来我想建议他搞个内线,谢天谢地,没有来得及。”
“您是不是想让我去侦查一下朱可夫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有些什么?”她问话时尽量表现出打心底里感到惊讶。
“如果在两三年前,”区霍采夫沉思地说,“我们的机关还用另一个称呼的时候,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思议,甚至是不道德、非常危险的。但是今天……”他看着玛丽娜,微笑了起来,“今天,玛丽娜,我们处于政治风暴的最中心。到处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谁来领导?搞什么制度?但是,无论如何,工作是要做的,对吧?谁知道这个一心向上爬的家伙的保险柜对破案有多大的帮助呢?当然,我不能命令你去做这件事……”
区霍采夫从绒线衫下面取出针式传声器,扯断导线,将送话器扔到未喝完的汤盆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玛丽娜一眼,可这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目光。
5
与玛丽娜的谈话给区霍采夫吃了一颗定心丸。第一,“光谱”公司的案件进展顺利,运输过境的大部分毒品实际上已经落入了预计的圈套;第二,现在出现了机会,可以借刀杀人。
“就让这个康斯坦丁·阿索托维奇钻到我们的司令部来,”区霍采夫苦苦思索着,“让他偷走他那梦寐以求的小玩意儿,并加以利用。我便可以抓住他使用‘银百合’的时机,进行监控,伺机对那位声音的模仿者进行袭击。下面的事就是技术问题了。我不向任何人汇报,只把这模仿者交给哈里弗就行了。由他们去研究下一步的行动。现在最主要的是洗刷掉自身的嫌疑。”
突然间他面前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区霍采夫并不想去接电话,他的情绪一下子被破坏了。他看了一眼防窃听装置,不禁想起了不久前被打死的那个杀手的大鼻子。
“区霍采夫!”他还是拿起了话筒,自报家门。
“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我是哈里弗。我刚才好好考虑了一下,决定给你打电话。”
“又出了什么事?”区霍采夫问。
“出了很多希奇古怪的事!总之,我还是信任你的,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但是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相信你啦。小伙子们研究了你的胶片,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你给阿诺尔德设了圈套,而且不光是阿诺尔德……”他停了好一会儿,“总之,现在你还有48小时,别想再拖延了。要么你给我们交出你那个模仿者,要么我们认为,根本没有那么一个人!”
“48小时……”区霍采夫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挂上电话,“必须好好安排!”
6
玛丽娜算好了科沙回家的时间,把这一天完全花在自己身上,真正休息了一天。与区霍采夫见面后,她不再回自己的办公室。她在“俄国皮毛”沙龙转悠了一阵,然后走进一家美容美发店,在那里竟然消耗了五个小时,做了一种特别的发型,花了7美元。这才想起去买睡衣。
等她回到住宅楼大门口,街上已是万家灯火,从她们那个单元厚实的窗帘缝中透出一条光带,这说明科沙也已回家了。假如不是以这种方式消磨了一天,玛丽娜也许早就回来休息了。一般来说,感觉从来没有骗过她。不过现在实在太疲倦了。劳累总是必须的,休息也是必须的,因为她向往着艰苦的工作,也就需要新的动力。玛丽娜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个姑娘正仔细地打量着她。那姑娘坐在一家小咖啡馆里的橱窗后面,正对着玛丽娜家的大门。她那两只眼睛就像钉子似地牢牢地盯住她。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走进了大门,那姑娘也立即站起身,付了账,把书包带向肩上一挎,快步跑了半个街区,找到一个电话亭,拨了号码。
“阿列克谢吗?”她问。
“丽特卡,是你吗?出了什么事?”
“听着,我们得碰碰头!这儿出事了。”
“什么时候见?”
“现在不行吗?我去你宿舍?”
没过20分钟,丽达便走进了她熟悉的大楼。
“探访允许到夜里1点20分。”值班室里有个人站起身来迎着她说,“现在是晚上20点56分,假如您不按时出来……”
“那就会有麻烦的,姑娘……”丽达已经跑上了楼梯,又存心逗他说。
跑到走廊尽头,她举起手,刚想敲门,门自己开了,阿列克谢站在门口。
“你好!请进……出什么事了?你喝什么?”
“我上次喝的什么,这次还照旧。”丽达说着走进房间,坐到圈椅上,仍然是连脚一起上了椅子,“有橙汁的威士忌。”
“好吧,”阿列克谢说,五分钟后便递给她满满一大杯,“说吧,发生了什么事?你肯定不平白无故来的。”
“可不是嘛!”丽达一口气喝干了鸡尾酒说,“你想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了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吗……”她又情不自禁地把空杯子递给了阿列克谢,“那个女篮队员?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就是那个在匪徒袭击工厂之前几小时离厂出走的!”
“她叫玛丽娜。”阿列克谢将两只空杯子在手中碰了一下,又略带沉吟地问:“她是单独一个人吗?”
“问题就在这儿,她不是一个人。我先看见另外一个家伙,还以为自己弄错了。西服革履,领带,手里拿着棕色的新大哥大‘阿达腮’。可是当他掏表的时候……”
“科沙,表上带着表链?”阿列克谢插嘴说,“这样的人你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对,就是他。我坐在咖啡馆里,突然看见街对面似乎有个熟人。他走进了大门,后来那个女篮队员也进了同一个大门。”
突然,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丽达吓了一跳,害怕地回头看看,原来只不过是桌子上的一台电脑,自动开机。屏幕上出现了一系列的数字,可能是发出的什么信号,然后机子又自动关上了。
“他们在几层,你当然来不及确定了?”阿列克谢没有注意电脑的动静,只顾问。
“我注意了一下窗子。他拉起窗帘,我数了一下层数。”丽达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甚至可以算出房间号码。”
“当然,最好是能掌握他们的电话号码。”阿列克谢说。
“嗨,阿廖什卡,我又不是千里眼。”
“我们可以根据地址查到……你说,他们的窗子朝向哪边?”
这时,电脑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丽达眼也不眨地盯着它瞧。屏幕上一个胸饰在放大、闪光,原来是一朵漂亮的银百合花。接着,百合花好像溶化了,在它的位置上显出一顶黄色的筒状王冠。
“这是什么,阿廖沙?”她指着屏幕轻声问道,“关于百合花你好像已经解释过了,为什么又出现了沙皇的头盔?”
阿列克谢一伸手,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了。
“黄屋顶!”他说,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丽达一眼,“你还记得吧,我说过要报仇,你可以祝贺我了,我不仅想为小伙子们的死报仇,而且我已经做到了。”
7
房间里搞得烟雾腾腾。玛丽娜脱去风衣,穿过屋子,将盛着睡衣的盒子扔到床上,大声问道:
“科沙,你在干什么呢,搞得这么乱?”
“我在浴缸里把套袖烧掉!”科沙回答说。
“很有意思,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玛丽娜迅速脱掉衣服,穿上刚买来的睡衣,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本应打扮得漂亮点,这样的效果可能不太好,“我问你为什么烧呢?”
科沙走进屋来,手上拿着酒瓶,就着瓶子喝了一大口。
“我的会计生涯结束了!”他把酒瓶搁到桌子上,注视着玛丽娜,“从明天起他们带我去作案。”
“太棒了!”
玛丽娜高兴得就地转了起来,睡衣也随之自然地伸展开来。她猛地扑到床上,伏身而卧,竖起两条小腿,翘起赤裸的双脚,摇曳不定。
“是法国睡衣吗?”科沙一边问一边又把嘴贴到酒瓶口去。
“是德国的!”
“我是不会把它从你身上脱下来的!”科沙一面解开衬衫的纽扣,一边说,“永远也不!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穿着睡衣的女人才是我梦寐以求、要与她同床共枕的女人。”他把衬衫扔到椅子上,开始脱裤子。“我对女人的爱好改变了,我认清了自己!”他又对着瓶子灌了些酒,然后踮着脚尖走到窗前,整理了一下窗帘,说:“我什么女人都不要!只有穿德国睡衣的女人才是我想要的!”
“只要一个?”
玛丽娜翻了个身,发亮的眼睛从头发下面注视着科沙。
“当然喽!”科沙说,“一件睡衣和一个女人!”
缠绵的时刻不知不觉地过去,玛丽娜勉强够到了那块表。表是从科沙匆忙中扔到一边的背心口袋里滑出来的,悬挂在表链上摆来摆去。她把表凑到眼睛跟前。
“到时候了!”她说,“我们该走啦!”
“上哪儿去?”科沙在热被窝里哼哼着说,想抱住她光滑的膝盖,“半夜三更的,我心爱的女人想到哪里去?”
“你心爱的女人要去打开一个可爱的保险柜。”
玛丽娜费力地爬下床来,迅速穿好衣服。脱下来的睡衣直接向科沙脸上飞去。
“假如你想拿回你那件小玩意儿,就得马上动身。我一切都算计好了!明天结案,这件胸饰将要和卷宗一起离开保险柜,送往档案室归档,到时候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科沙拨开睡衣,从床上坐起来问:
“你从哪儿知道的?”
玛丽娜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微型电脑。
“哦……”科沙故意搔了搔后脑勺,说,“好吧,你是对的,那就走吧。”
到了街上,他一边准备拦过路的出租车,一边阴沉地问:“为什么我心爱的女人对我那小小的癖好这么关心呢?”
“你还不明白?”
路旁停放着一辆陈旧的“胜利”牌小车,玛丽娜对司机耳语了几句,便在科沙面前打开了车门。
“对不起,我还是不明白,”他在车里坐好之后说,“但我就是想弄明白。”
“我想要件貂皮大衣!玛丽娜说,“你能送给我吗?”
睡得懵懵懂懂的科沙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喃喃自语道:“一个女人和一件貂皮大衣。这真有点滑稽……”
“我们到底上哪儿呀?”司机问。
“小砖胡同!请开快一点,车费加倍。”
第二章 信息技术的天才
1
夜已深沉。早就不戴手表的丽达想知道现在几点了。她在房里四处张望,打算找一个闹钟,但是没有找到。后来她终于根据电脑左上角显示的绿色数字判定此时是深夜两点半钟。
阿列克谢坐在她前面的方凳上,默不作声。
“总而言之,你应该给我解释清楚,”丽达鼓足勇气说道,“一切都是你的错,包括让我梦见这个红头发的小伙子……”
“柳季克?”
“对,而且不光是他。还有巴沙和那个姑娘——埃利。是你把我拖到那个地方去的。”
“是我。”阿列克谢承认道。
“既然如此,你就说说,你复仇的誓言和黄色王冠之间有什么联系?”
“好!”阿列克谢允诺说,“我讲给你听,还想喝吗?”
“喝!”
听得见厨房里开关冰箱的声音,耀眼的蓝色星星在电脑屏幕上飞驰。丽达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些移动的光点。习惯于早起早睡的她,早已昏昏欲睡。
“你说吧,我听着呢!”她向厨房那边说,“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说下去,阿廖什卡。”
他拿来两个蒸馏罐。他坐在地板上,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尖瘦的下巴放在膝盖上。他看也不看丽达,问道:
“你想像得出现代电脑能做些什么事吗?”
丽达点点头。
“你想像得出一个人从科学兴趣出发,为了做实验能做出什么事吗?”
“有可能进行各种犯罪活动。”丽达若有所思地回答,“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谈话在我们之间早已有过。我现在的问题很具体,这黄色王冠是什么意思?它和你那复仇的誓言有什么关系?”
“有直接关系!”阿列克谢跳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一个装满饮料的蒸馏罐,“我跟你说过‘银百合’是怎么工作的,这儿用的是同样的手段,只不过一切都更简单、更粗野。”
他收住话头。
“喂,我仔细听着哪!”丽达催促着,“你说是同样的手段?”
“一个讨厌极了的程序,”阿列克谢说,“我综合了对匪徒活动的种种推测,使之与电话及安全局的监听系统联网,搞了一系列模仿技术。我本以为政府机关会对付这些匪徒,不料政府根本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匪徒们反而团结得更紧密了。我甚至怀疑,安全局为了钱向各种组织出卖自己的秘密情报,否则这就无法解释了。”
“这么说,是这部机器在作怪?”丽达指着电脑问,“它每天自动挑起匪徒的内讧?是你挑起了莫斯科的这场战争,现在各个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电视台也不遗余力地呼吁。”
“阿列克谢默默不语,只是重重地敲击了几下电脑的键盘,屏幕上由不同颜色的线条与方块组成的示意图在不断变换,白色的箭头在屏幕上滑动,指出程序的工作路线。
“瞧,我的程序直到现在还在工作!”他轻声说,“只要写下指令,它就自动运转。按照我的预测,再有五个月左右的时间,主要黑帮就都相互残杀得差不多了。”
“你认为他们全是傻瓜?”
“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使自己的程序更加完善。”
“你就这么自信?”
“‘银百合’不是已经证明了它的价值吗?凡是拥有这枚胸饰的人,都无偿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物品。近一段时期以来,就没有遭到过拒绝,所以也没有投诉电话。”
“真是太荒唐了!”丽达说,“所有罪行都由一台普通电脑的程序来完成,只要把某些资料塞到这程序里,再接上电话网,就能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没法让人相信。”
她从圈椅上站起身来,轻轻按摩了一阵麻木的双腿,站到阿列克谢背后,仔细注视着屏幕上的示意图。小方块有黄色。红色、蓝色、绿色以及空格,每个方块上都用俄文写着字,诸如外形、对话口、传送站、模拟声的选择……屏幕的一角,与钟表并排挂着一张缩小的城市地图,地图上的一些白点忽明忽灭,在示意图的下面,不断变换着数字的光柱。
“乱弹琴!”丽达又说,“我不相信!”
深夜的公路上,一辆汽车自远而近驰来。丽达向窗子膜了一眼,从窗框与窗帘之间的玻璃缝里,看见了那道强烈的、跳动着的灯光。
2
科沙此刻由于没有把枪带在身边而感到后悔不已。他们打发了出租车,穿过一条光线昏暗的小胡同,在一扇歪歪扭扭的大门前站住。门上挂有一块显眼的招牌:“废品加工”,大门右边有扇窗户亮着灯,窗帘上清楚地反映出警察制服的影子。这幢楼房的其他窗内都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好像是从里面插上了。
“瞧,就是这里!”玛丽娜说,“在第四层,”她用手指了指,“那两扇最边上的窗子,靠着排水管。”
“你能肯定吗?”
“我破译了他们的密码,错误的可能性不大。这幢楼房是安全局的一处秘密联络站。”
“看来对纳税人来说,我们的特工机关花费并不算贵嘛。”科沙显然是在竭力掩盖不安,给自己鼓劲,“这所房子哪怕装修装修也好,现在这样子太寒酸了。难道说安全局也做废品生意吗?也许只不过是搞钱的一种花招吧?”
“你能不能把嘴闭上一会儿?”
科沙抓住表链掏出自己的表。在这茫茫黑暗之中,要看清细小的表针确实不易;他只好把表贴近了看,已经是深夜2点35分了。
玛丽娜伸手去拉入口处的门时,科沙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肘说:“算了吧,为这小玩意儿不值当的,去它的吧!”
“别作声!”她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自己去看看。既然你害怕……”
科沙生气了,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玛丽娜进大门时,他就坐在门旁的一张小凳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反正都是玩儿命,不如干点大事,搞搞政治。潜入安全局的指挥所,当然是纯政治问题了,这要比干杀人越货的勾当高雅得多。
“现在政治问题是不会让你坐大牢、服苦役的,甚至还有可能让你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呢,至于抢劫、杀人处理起来就更干脆了,这儿可不是文质彬彬的法兰西。在俄罗斯,老天爷呀,刑法典比吃人的野兽还要厉害。”
玛丽娜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证件,久久地站在两道门之间的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按了电铃。她知道,现在大楼里早已人去楼空,仅有守卫人员值班,只要出示通行证,他们一定会开门。
她脑海里又响起了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的声音:“假如您和那个强盗钻到朱可夫的办公室里,把他们那个装小玩意儿的保险柜打开,我一点儿都不反对!不过,万一您被当场抓获,我可不负任何责任!我也没有什么高招,任何活动都会有风险!”
区霍采夫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让毫无戒心的科沙戴着百合花胸饰再去商店拿无偿的物品,只要弄准投诉电话的时间,就可以监听到另一方那发布袭击命令的电话号码,从而抓到罪犯。为了实现这个计划,现在惟一缺少的就是那种胸饰了。
两道门之间的黑暗通道里突然亮起了电灯,值班警察仔细打量了她一阵,终于说道: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别耽搁得太久啦!”
电子锁轰然一响,她迅速进入了二道门,递上夜间通行证,随即乘电梯直上二层自己的办公室。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通过电话即可弄清值班守卫情况,以及所在位置。她准备在这儿工作40分钟左右。
类似的夜间活动过去偶尔也有过,从来都没有惊动过守卫人员,只是中央控制台的指示灯会自动亮起来,指明工作人员的位置。
玛丽娜没有把办公室的门关死,脱下鞋,只穿着卡普纶长袜,轻快而毫无声息地跑上了四楼,在一分钟之内关掉信号系统,潜入了所需的房间。她本可以独自完成这一切,但是按照区霍采夫的意图,保险柜上必须留下科沙的手指印,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箭双雕:既可以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又可以把与自己作对的同事送上断头台。
玛丽娜打开窗子(她同时也要对付信号装置),向外看了看,胡同里一片漆黑。寒冷的空气马上充满了整个房间,大门口的灯也不亮。她勉强忍住笑,原来科沙正低着头在门口徘徊,像个失恋的情人。玛丽娜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叹息声。
“喂,爬上来!”她轻轻地喊了一声,科沙吃惊地抬起头来,她立刻指了指紧靠着窗子左边的排水管。
“怎么,你在那儿?!”
他像个傻子似地瞅着她,不知为什么,还用一个手指头对她指指点点。
“爬上来,别吭声!”
“明白了!”
科沙只花了三分钟的时间便像猫一样灵巧而没有声响地沿着排水管攀援而上,钻进了四楼的窗子。
“谢谢您,小姐!”他并足敬礼,接着小声问:“你怎么钻到里面来的?”
她不回答,只是指指保险柜问:
“行吗?”
科沙点点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的那个谜终于迎刃而解,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漂亮的女人是安全局的特工,难怪她会在警察局的小凳子上与他“萍水相逢”。不过,他表面上并没有露声色,只是聚精会神地对付保险柜。他心中估算着新形势的利害得失,他们要以这种方式利用他,那么至少目前没有人打算逮捕他,只要他自己糊涂到底,不露马脚,就不会有人动他。安全局有他们自己的任务,自己的逻辑,以及外人难以捉摸的道德观。
“不过,她既然能自由出入这种地方,肯定出示过证件,她是不可能认为我一点都猜不出来……”
密码锁终于被打开了,他拉开了沉重的小铁门。
“她是明白这一点的,”科沙紧张地动着脑筋,同时向铁抽屉里看了一眼,“就是说,他们打算招募我?这倒不坏!不过,现在最好还是装傻,等正式提出建议的时候,我再‘猜中’一切。暂时什么也不说,像个十足的低能儿!”
“百合花”胸饰放在最上层的搁板上,装在一个不大的信封里,用铅封住了。科沙撕开信封,将它取出来,再也克制不住,立刻将它别在自己胸前。
“你怎么来的,还怎么离开这儿。”玛丽娜说,“下去吧。”
“那么你呢?”已经站到窗台上的科沙问。
“我也是,怎么来的,还怎么走!”
虽然是在黑暗中,科沙仍然感到,玛丽娜向他使了个眼色。当然,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好让他猜到真相。而他已打定主意,永远什么也不猜!
3
他们准备乘出租车回家。在上车与玛丽娜亲热之前,科沙先向最近的商亭要了一大瓶桔子酒。
他一边隔着车窗把别在胸前的百合花指给售货员看,一边说:
“最好给我来瓶甜点的,就按你的口味吧!”
售货员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喘息着,手忙脚乱、哆哆嗦嗦地在商亭里翻了一阵,科沙啪地一声关上车门时,他才忧心忡忡地赶到车窗前,伸出瘦削的手,除了桔子酒外,还递过来一瓶“苏维埃”香槟酒。
“你付钱了吗?”玛丽娜一面推开科沙一面问。
“就这样他已经魂不附体了,如果我再付钱,他干脆要下地狱啦。”
科沙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但他仍然注意到,玛丽娜在气恼的一瞬间咬了一下嘴唇。她的嘴唇经过刚才的狂吻之后还湿漉漉的,闪着光。
为防万一,玛丽娜自己给出租车司机付了费。她登上楼梯,打开单元门,开了所有的灯,又去检查窗帘。自打科沙轻率地拿了商亭的东西后,她激动的心情怎么也难以平静。
“明天我们到‘俄国皮毛’商店去,给你挑一件合适的貂皮大衣!”科沙一下子躺到长沙发上,洋洋自得地宣布着,“现在这玩意儿可吃香了。”他把脚放到沙发的扶手上,用手指擦拭着胸针说,“从前有些不开通的售货员还拒绝付货,现在再也没有拒绝的了。这小玩意真灵!”
玛丽娜脱掉衣服,走进浴室,站到莲蓬头下。科沙通过敞开的门愉快地欣赏着她。他明白,玛丽娜为商亭的事生他的气了,正在试图好好琢磨一下,这是为什么。一般来说,安全局的警官不会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无偿地拿一瓶桔子酒,那么问题在哪里呢?他看着玛丽娜那被打湿了的长发,那因为生气而翘着的下巴,看着她用力地拧热水龙头。他忽然灵机一动,明白了。他们一定是想给百合花的主人设置圈套。等我去拿东西,从而引出组织袭击的人时,他们会监听首都所有的电话。太简单了!她之所以冒火,就是因为他们的计划中不包括类似一瓶桔子酒这样的偶然插曲。
“喂,告诉你,我出去一小会儿!”他高声喊着,压过了哗哗的流水声。
“你上哪儿?”玛丽娜抹了一下眼睛,透过水珠看着科沙。
科沙从沙发上起来,立即来到过厅,把一件披风搭到肩膀上。
“我去去就来,去弄点儿吃的东西。对面有一家挺好的店!”
他小心地关上门,仔细倾听着。她立刻关了水,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真是咬牙切齿呀!),假如她不是光着身子,大概会挥舞着从“光谱”公司拿来的工资,跳着跟出来。
玛丽娜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迅速走到窗前,掀起一点窗帘,向街上望过去。街对面,在漆黑无人的咖啡店橱窗左侧,有一块不大的橘黄色招牌在闪光:“商品昼夜服务部”。入口处的大门敞开着。科沙穿过街道,慢慢地踏着舞步向前走,显然是故作姿态,做出样子给她看的。
“他猜出来啦!”玛丽娜恶狠狠地想着,摘下话筒,继续注视着科沙,“有意思的是,他竟然回过头来确认我是否在监视着他。也许,他认为没有监视更舒服?!混蛋!会把事情搞砸的!”
“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她对着话筒说,第12次铃声过后,话筒终于被摘了下来,“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我们已经拿到了银百合。”
“难道我就不能等到早晨再知道这件事?”区霍采夫睡意很浓的问话声,充分表达了他的不满和惊讶。
“您可以等到早晨!”玛丽娜眼看着科沙推开了商店的玻璃门,便继续与顶头上司对话,“可是我那个强盗去弄吃的了,半夜三更想吃东西啦,他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放一把火!”
“没什么可怕的,明天他还可以放第二把火。”区霍采夫不愿担风险,竭力显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您累了,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去睡吧。”
“那么他就要放第三把火了。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光顾了一家商亭。”
“什么?”区霍采夫忍不住叫了起来。
“他拿了一瓶桔子酒,没要那瓶香槟。”
“我们这个强盗够机灵的!”听得见区霍采夫对妻子说了点什么,接着是双脚下地的声音,“既然这样……应当采取点措施,”传来电话线在地板上拖着走的声音,“你不能拦住他吗?”
“不,我不能。他趁我冲澡的时候出去的。”
“他也够狡猾的!算了,说您的地址吧,不过,我已经来不及了,你那儿有电脑吗?”
“有。”
“它上了我们的网吗?”
“是的。”
“试试吧,你自己测定位置、时间。记下密码吧。”
“现在她可能光着身子走到窗前,拉起窗帘……”科沙琢磨着,小心地掩上身后的玻璃门,“她正盯着我的后脑勺呢。她肯定认为我会转过身去。见鬼去吧,我就是不转身!让你的特工转身吧,我还没有被招募呢!”
商店里用的是无光泽大灯泡,中央一盏,还有四盏分布在各个角落。白天工作的三个柜台,夜里只有一个在营业,其余的两个就简单地用大塑料布盖住。但是这照常营业的柜台却包容了所有的商品。这里摆满了香肠,一包包弯曲的香肠甚至被挂在附设的视听仪器设备上方。五花八门的瓶装饮料挤在一起,上面堆放着各式各样色彩绚丽的进口酒。盒式录像带、嚼用烟草、充气玩具、水果糖、婴儿尿布、化妆品……真是应有尽有。不知为什么,左边紧靠一面青铜色圆镜子的地方放着一双款式新颖的人造革高筒靴。
从一台开着的收录机里,飘扬出轻柔的音乐。柜台里面站着一位姑娘,身穿黑色的丝质长工作衫。她双颊扑的香粉稍嫌多了一点,但是眼睛却十分精神,毫无倦意,大概白天休息得很好。她身边有一个宽肩膀的年轻保安员,靠柜台的一端坐着,一只红色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自动枪上。保安员已经睡着了,身体在梦中微微地晃动着。
“晚上好!”科沙打了个招呼,他一伸手就抽出了姑娘胸袋里的手绢,捏住手绢角故意擦拭起自己胸前的“银百合”来,装模作样地问:“你们这儿用卢布吗?”
姑娘专注地盯视着“银百合”,眼睛睁得圆圆的,退后一步说:“我们今天免费。”她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又补充道,“幸运夜市。”
保安员突然醒了过来,可能是对咳嗽声的反应。他迅速拿起柜台上的自动枪,转过胖胖的脸,睡眼惺忪地看着科沙。
“无理取闹吗?”他嘶哑地问。
“没有,没有……”女售货员连忙回答,“你睡吧!一切正常!”
科沙根本不管他们说些什么,一跃跨过低矮的柜台,往自己脖子上挂了一大包香肠。然后挑选放在搁板上的酒。
“怎么,‘绝对好’酒你们晚上不卖吗?”他转身问女售货员。
“有,有,‘绝对好’还剩下两瓶。
她蹶着瘦削的臂部,钻到柜台下边的什么地方。科沙把一个鱼子酱罐头放到披风口袋里,把一个法式面包放到另一个口袋里,手指头又夹起几盘磁带,逐一念着它们的名称。
“对不起,你们这儿没有一组……”他打了个响指,突然想了起来,“哦,对了,就是‘我的腿抽筋了’。没有吗?”
“有!”姑娘终于从柜台下面拖出一大瓶饮料,递给科沙,她把一绺垂下来的头发顺了顺,敏捷地从一摞磁带里抽出所需要的一合,“请拿着吧。
“对,就是它!”科沙勉强把饮料塞到放面包的那个衣袋里,“我怎么也找不到,您说有多怪?”
科沙忽然感到自动枪的枪口顶着自己的肋部,转过身来,脸上现出一副惊讶无奈的表情。
“放下!”保安员用嘶哑的嗓音叫了起来,“所有东西都放到搁板上,放回原处!”
“我很乐意!”科沙抓住瓶口,抽出那瓶饮料,“你们明明说今天是幸运夜市。
“尼古拉!”女售货员清脆而恐惧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好看看,清醒清醒!”
保安员的目光无意中从匪徒的下巴颏儿转移到了“银百合”上。科沙清楚地看见,尼古拉的头慢慢地、越来越低。
“哎呀,是我忘了!”他陪着笑说,声音也不嘶哑了,不知怎么转成了男低音,“当然是,幸运夜市,拿吧,拿吧,年轻人……”他把自动枪放到柜台上,抓起最近的一台收录机,“喜欢音乐?拿吧!棒极了的音乐。”他把收录机塞给科沙,又说,“如果你乐意,这是‘飞利浦’,外形小巧,声音好极了!”
这时,玛丽娜正在对面的楼房里活动着她那抽了筋的手指,紧张地对照密码敲打着键盘。为了判定用电话发出命令的用户,必须监控好几个自动电话系统,并且得到专门的批准。假如一切都能按预定计划运行,这工作能在白天做,经过充分的协调、准备,那么区霍采夫可能早就采取行动,掌握住整个地区的电话网了。现在她只能指望挑衅信号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发出的,太远了功率就达不到了。微型电脑的屏幕亮了起来,数字的光柱在闪动。由于过分紧张,玛丽娜的眼睛感到刺疼。她甚至没有穿上衣服,就这样全身赤裸地坐着,连毛巾都没有披一块。
4
“看来,他们什么都肯给我!假如我提出要求,他们连橱窗上的玻璃都能取下来,送到我指定的地点!”科沙一面喝着瓶子里的酒,大嚼着香肠,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但是我说过晚饭是要放烟火的!他们这么有礼貌,烟火是看不成了!”
“衷心感谢!老实说,你们太使我感动了……”他说着打了个酒嗝,吐出一口酒气,“我可否打听一下,是谁举办了这样的免费夜市?这是谁的主意?简直是天才的幸运举措!”
对面的女售货员不知为什么,站得笔直,双手压着裤缝,高跟鞋并在一起。
“这是商业秘密!”她说,“我不知道。”
“算了,算了,我明白……”
“您不再要什么了吗?”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科沙飞快地向四周巡视了一遍,“对,”他伸手去够保安员放在柜台上的自动枪,“瞧,这个,能拿走吗?”
这位售货的姑娘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整个身子都感到一阵寒意,脸色变得苍白,向后退了一步。保安员先是呆住了,愣愣地盯着科沙,然后忽然像孩子似地伸出手去,他的手在发抖。
“给我!”他的男低音带着哭腔,“这不行!”
“我们不卖武器!”女售货员终于勉强说出话来。科沙觉得,她要么会吓得变成结巴,要么马上就会晕倒。
“也一也一也许,换、换、换点别、别的什么?”
“好吧。”科沙说。
他伸手到柜台下面,拉出一个女用提包。提包很轻巧,是毛皮做的。这样的提包里通常都装满了小额纸币,用以给普通职工发放工资。
“我拿这个,行吗?”
女售货员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用茫然失措的眼睛望着他,然后一下子爆发出来。
“不!”她喊了一声,“不行!这是我的!”
自动枪的备用子弹夹留在了保安员手里。他将它压在胸前,看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东西交出来了。
“算了,”科沙说,“既然它对你这么重要,我就不拿了。”
自动枪挂在他脖子上,压在那包香肠的上面,每走一步就来回晃动。科沙推门时,枪重重地碰在厚玻璃表面上。
“对不起,请原谅!”科沙的皮鞋啪地响了一声。
两张吓得要死的脸透过橱窗玻璃看着他。科沙过了马路,抬头看看,确信自己房间的窗帘是稍稍拉起来的,才走进了大门。他顺着楼梯往上飞奔,肩上的东西一路上丁当作响。走进房间,他只瞟了玛丽娜赤裸的脊背一眼,便连人带物重新躺到沙发上,把电话摆在自己胸前,开始拨号。
这号码科沙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在一次奉命袭击之后,他意外地得到了一枚百合花作为奖赏。他背熟了附在礼物内的说明卡后就将它烧掉了。这个电话号码他用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有惩罚性的破坏活动发生。
“350415吗?”他对着电话说,“我向您投诉,刚刚遭到了拒绝……”
直到科沙在她背后说明商店地址时,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她面前的屏幕上用户的电话号码在闪烁,运转的文字无声地复述着用户在电话里说的一切。突然,文字的运转略有停顿,接着,她听见背后的说话声,紧接着这些话语又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我们马上采取措施!”科沙的耳朵里响起了这悦耳的回话声,接着便是通话结束后的盲音。
“他们要采取措施了……混蛋!”他把累赘的物品扔到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瞧,他们开溜了!”他用不满的声调说,“亲爱的,今天的烟火不会有人做牺牲品了!”
“难道你希望有人牺牲?”玛丽娜盯着屏幕问。
“我希望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招募我?”
科沙拿起自动枪,小心地放下保险,把枪口对准玛丽娜,他非常希望增加点透明度,一切最好明朗化一些。
“我们是谁?”
“安全局或者……我不知道!你是尉官吗?还是另有什么称呼?”
“上尉!”
“哎哟!”
科沙一次又一次地掀开窗帘,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大街上狼狈不堪的女售货员。她在商店门口掉了鞋,又返回来穿上,可是刚走几步鞋跟掉了,于是一怒之下,她干脆坐下来,将鞋脱下来扔到隔壁发黑的橱窗里。
“开始攻击了吗?”玛丽娜紧张地问。
“依你看,还不到时候?”科沙挖苦地说。
保安员跑的方向正好与女售货员相反,他的靴子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地面,满街都听得见。他可笑地抱着头,缩肩而行。
“瞧!”玛丽娜说着,在地图上标明记号,“嘿,是这台电话。”
“到底什么时候呢,上尉同志?”
科沙放下窗帘,玩着自动枪,回到沙发上,又咬了一口香肠。
“谁也没有打算招募你,亲爱的,”玛丽娜的声音听来似乎很满足,“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奢望!”
“对不起,我没听明白!”
玛丽娜向他转过身来。昏暗中,她伸展了一下身体,把双手放到脑后,听得见骨节的响声。她那赤裸的躯体向后弯了一下。
“我们不是在社会主义中生活!”她说,“理想已经没有了。你说说看,康斯坦丁·阿索托维奇,为什么我不能对心爱的人说出自己的工作地点呢?”
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科沙全不在乎,但是玛丽娜的话他非常爱听,他兴奋得直想用自动枪朝天花板打它一梭子,费了很大劲才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街上传来一辆重型汽车的刹车声,一秒钟后,外边已是枪声四起,烟雾腾腾了。
5
屏幕的一个角上亮起了一朵小小的银百合,电脑随即鸣叫了三次。
“瞧,工作信号!”阿列克谢诧异地说,“你马上就可以目睹一次活动的全过程了。”
“我能看看你的黄色王冠怎么工作吗?”
“不,皇冠如何工作是不可能看见的。这只不过是‘银百合’的自动信号,这种情况已经好久没发生过了,居然还有售货员拒绝发货。应该说,是你走运。”
“这是真正的信号?”
“对!”他迅速转换了某个开关,“我说过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况了,售货员都心甘情愿地无偿交出商品,习惯成自然嘛,现在我就把这次活动接到屏幕上,你可以看见全过程。”
整个屏幕展示出一张城市地图,地图上先是亮起一个黄点,接着在另一处亮起了绿点,紧靠黄点出现了一个红圈,小红圈不断闪烁。
“你瞧这儿,”阿列克谢指着黄点说,“这就是用户,他投诉说在某个商业点遭到了冷落,电脑在确定他的地址的同时,也在附近街区寻找适合的组织,并在卡片上检索出该组织领导者的声音,然后通过电话对该组织发布指令,而小红圈就是攻击目标!”
“那么又有些无辜的人要遭杀害了!”丽达说,“关于这一点你考虑过吗?哦,等一等……”她仔细注视着一个白色箭头问,“阿廖沙,这条街叫什么名字?”她用指甲在玻璃屏幕上比画着。
“等一等!”
阿列克谢按了一下某个按钮,屏幕上的方块立刻放大了,地图上清晰地标着街名。
“完全正确!”丽达说,“就是这个地址,在这儿!”她用手指敲着屏幕,“我在这儿看见他们的。投诉信号是从这个住宅发出来的,这就是那个强盗和从工厂跑出去的女人的住宅,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玛丽娜?”
“对,玛丽娜!”丽达双手抱住阿列克谢的头,把它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说,“他们在测定你的位置,阿廖沙!我看,这不是强盗。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不大,但是打破了紧张的寂静,吓了丽达一跳。一辆汽车隆隆地从公路上驶过。电话铃还在响。屏幕上的画面消失了,重新现出银百合标记,电脑角上的表指着差5分5点。
“接电话呀!”丽达悄声说。
阿列克谢拿起话筒。
“不,我没有睡。什么,真的?当然,我就来……”他看看手表又说,“过五分钟。不过我不是一个人。行吗?”他放下电话看了丽达一眼说,“我们走吧,小伙子们请咱们参加一个定婚仪式。”
“早上5点?”
“那姑娘是从纽约乘夜班飞机来的,才找到这儿。他们足足等了她一昼夜,怎么样,你去吗?”
“我去!”
他们从阿列克谢的房间出来,下到底层,沿着过道走到一扇门前。门上贴着一块不大的纸牌,打印着圆圆的黑体字:找“肥皂泡歌剧团”敲两下。
“这是什么?”丽达指着牌子问。
“开玩笑。当然也不算玩笑,不过是在这套房子里挤着一个‘肥皂泡歌剧团’,都是语文系的学生,他们给图书市场写连载小说,侦探故事,科幻童话……等。”
“那‘银百合’呢?”
“‘银百合’有自己的珠宝车间和珠宝专卖店,是不会到这儿来的。小伙子们为它而自豪,不时地去做客,但从来不说三道四,挑剔什么的。”
“听我说,阿廖沙,这些小伙子也做‘银百合’的买卖吧,他们知道其中的底细吗?”
阿列克谢耸了耸肩说:
“他们当然知道喽。但是他们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在门上敲了三下,继续说道:“他们是语文学家,有自己的专业范围和生财之道。只不过我的游戏有时能帮他们一把。”
丽达和阿列克谢走进屋内时,坐在椅子上的吉他手停止演奏,用手掌拍了一下琴弦说:
“好,全齐了!我们谁也不等啦!请到桌子跟前来!”他对着一张不大的桌子做了个大大的手势,“坐是坐不下啦,我们就像吃自助餐那样,随便吃吧!”
铺着雪白桌布的节日餐桌十分丰盛,丽达被介绍给出席的人,他们总共八位,都是平平常常的大学生,说着普通大学生的笑话。吉他静止后,收录机里传出轻柔的音乐。微温的香槟和冰凉的煎牛排大概是前一天由饭馆送来的。人们开始庆祝订婚仪式。
“这都是些讨人喜欢的孩子,”丽达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小板凳上想,“有这样的钱,他们中每一个人都可以在市中心租单独的别墅,都可以从从容容地到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去安度晚年,而无忧无虑……”
“我知道珠宝商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而你的钱是从何而来呢?”她俯身到阿列克谢耳边问。
“全是合法的,”他回答说,“譬如给某些部门编制程序、转让创意。而且我的电脑总要比别人快一些,此外我的‘黄屋顶’也已开始盈利了。”
“那么其他人呢?他们又怎么挣钱?”
“挣钱的办法总是因人而异,拿蓬卡来说,”他用眼睛瞟了一下新娘,“她在国外做生意,出卖电影剧本和科技制品。小伙子们,我已经说过了,都是语言学家和文学家,他们写故事、童话、小说,例如《富人也一样哭泣》,等等……至于新郎,他正在经营一家珠宝店。”
“一点毒品都没有沾吗?”丽达问。
“没有。”阿列克谢不禁皱起了眉头,“那是柳季克和巴沙的馊主意。他们有他们的背景。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可是怎么能禁止他们干呢?结果也是够惨的。”
突然,新娘子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阿列克谢伸过手来,用指尖碰了碰丽达的辫子。
“真怪,”他说,“很难想像这是假发!”
6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一辈子从未度过这样的夜晚。从商店里夺来的自动枪扔在地板上,枪旁有个酒瓶倒在那儿,浓烈的甜酒慢慢流淌出来,她连伸手去扶的力气都没有。科沙的声音也终于化为一片寂静,这强盗一直在悄声细语,说着无穷无尽的温存话……
科沙睡着了,脸靠在汗湿了的枕头上,玛丽娜好不容易才翻过身来,久久地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天花板。工作已经做了,现在面临着的是打上结束的句号。区霍采夫10点钟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她。身旁这个在梦中还时不时轻声哼哼的男子汉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其归宿自然早已注定。当她跨人区霍采夫办公室的时候,接他上天堂的人也就该走进这套房间了。朱可夫办公室的保险柜上将找到科沙的指纹,而这间房里将找到科沙的遗体。圈套早已做得天衣无缝,现在再想冲出这个圈套,任何人都已无能为力了。
她勉强爬下床来,走进浴室,在凉水下浇淋了好长时间,然后再把冻僵的身体搓揉到发红。她做了几下体操,把地板上的酒瓶捡起来放到桌上,穿好衣服,系上长靴,站到床前,整理了一下衣领上的纱巾,凝视着在梦中微微发出鼾声的科沙。他就像一个赤裸的大孩子。
玛丽娜拾起地板上的自动枪,俯下身来,一只手握住自动枪,另一只手抓起一个枕头——假如把枪口贴着枕头,声音就会大大减弱,几乎跟装了消音器一样。应当用枕头盖住科沙的头,再扣扳机。在最后一瞬间,玛丽娜再次凝视着他的脸。她突然强烈地感到,自己不愿将它打得面目全非,残缺不全,不愿把那迷人的嘴唇打得血肉模糊,就在不久之前,这嘴唇还曾用千百个热吻,吻遍了她的身体。
她用一个剧烈的动作,把枕头扔到科沙赤裸的背上,将枪口顶住枕头,扣动了扳机。射击声确实十分轻微,”就像拍了一下巴掌。血从枕头下面流了出来。科沙的身体扭动了一下,他连喊都没有喊一声,大概子弹直接命中了心脏。
玛丽娜来到大街上,本想找一辆汽车,但考虑到为时尚早,便决定步行。她虽然久经训练,早已学会如何克制自己的激情,但现在这种克制已经对她不起作用了,一时间她只觉得百感交集,心乱如麻,难过到了极点。周围的街灯已然熄灭,马路上出现了第一批忙于上班、匆匆而过的行人。两小时后,她终于穿过城市,来到挂着“废品加工”牌子的大门前。她终于控制住自己,恢复了镇静,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换掉花瓶里的水,完全定下心来。她坐到桌前,取出化妆盒,给自己薄施脂粉,涂上唇膏。
7
10点整,她跨进区霍采夫的办公室。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写着什么。他的侧面,在一张专门的搁架上放着电脑,屏幕上闪耀着天蓝色的星星,在满屋阳光的衬托下,那星星几乎难以辨认。区霍采夫抬起头来,向玛丽娜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随即按了几下按钮,打开防窃听装置。许多军官有时甚至自己出钱安装这种系统,以避免同事偶然听见自己的机密。
“事情怎么样了?”等到表示防护系统完全启动的小灯在门上亮起来后,区霍采夫才开始问话,“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我看你脸色苍白,失眠了吧?”
玛丽娜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光盘,然后俯身到电脑前,将它安放到光盘托架上。屏幕上的星星消失了,展现出一张城市示意图。
区霍采夫仔细看了看图,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你的那个强盗未婚夫呢?他怎么样了?”区霍采夫眼睛不离开屏幕,嘴里继续追问着。
“他已经不存在了。”
“很好!”
屏幕上的城市图换成了一幢建筑物,有两幢楼房连在一起呈现出“丫”字形。玛丽娜敲了一下键盘。
“我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不过,那里好像只有一台电脑,”她说,“今天夜里给黑帮发布命令的声音,也就是命令攻击商店的声音,已经由电子系统进行整理,记录在案了。”
“好极了!”区霍采夫称赞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瞟了门上亮着的小灯一眼说,“现在我们可以弄清‘银百合’的幕后人是谁了,同时还可以弄清‘黄屋顶’的主人是谁。”
“‘黄屋顶’?”玛丽娜诧异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个很复杂的组织,它通过对各种声音的模拟,挑起各个黑帮组织的械斗,制造了许多内讧。”
“这是我们的系统吗?”玛丽娜问,“是谁干的呢?”
“很像是械斗爱好者,走着瞧吧……”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屏幕上的图像说,“这不是大学的新宿舍吗?”
“是大学的宿舍楼!”玛丽娜予以肯定。
“瞧,对大学生们没有相应的监督会产生什么结果!”
“我应当写一个书面报告吧?”玛丽娜问。
突然之间,她感到额上布满了冷汗,胃里一阵阵翻腾。玛丽娜抓住椅背,想站起身来,却站不起来。她不愿想到这件事,但脑海里偏偏出现了一幅画面:此刻,几个身材高大的人在她们的房间里,站在床前,翻动着科沙的尸体。不知怎的,玛丽娜觉得科沙的脸上凝结着一丝笑意。
“报告……”她嘶哑地重复说。
“不,用不着。”区霍采夫拉长声调说,“这时候哪儿能写什么报告哟?!既然他们在负责这项工作,那么,我们泡在这里算老几?我俩要是把这一切报告上去,不正合他们的意!这可是他们邀功的资本,朱可夫那伙人还不把我们整个儿吞掉,连骨头都不吐!不,什么报告也别写,咱们谁也不通报,你同意吗?”
玛丽娜点了点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问:
“那么我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不报告,”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连同自己的圈椅一起向电脑跟前移动了一下,“但我们可以用大学生的办法去治理大学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桌上的电话机中有一部响了起来,门上的灯立刻熄灭了。
区霍采夫拿起话筒。
“对,是我,对,准备晚上和他碰头。对,一切正常,所有的证据我都会带在身边。不用,请转告哈里弗,我肯定能用自己的力量制伏那个模仿者,不需要援助。晚上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他刚放下话筒,另一部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
“对,是我,没有听说,”玛丽娜看着区霍采夫,很想猜出电话那边讲的是什么事,但是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脸上一直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不过,是撬了朱可夫的保险柜,又不是撬了我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哦,我的同事夜里工作过?对,是根据我的指示。我把她叫来,她一直很关注这件事。不,没有特别的理由,我请你们不要去惊动她。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现在正在贯彻组织意图,搞那件毒品运输的案子,即便没有你们愚蠢的打搅,她的任务也已够繁重的了……”他又听对方说了一段时间,“那么,好了,既然已经在保险柜上找到了指纹,你们最好去查查指纹卡片……好,如果需要,我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电话挂上后,门上的灯闪了闪,又亮了起来。
“已经找到你那个强盗的指纹啦,”区霍采夫说着,又回到电脑旁边,“希望他的尸体也很快找到。现在就剩下等待了,等待这两件事实的对照。”
“是需要等待!”玛丽娜强忍住心头的悲痛,咽下喉头的哽塞,叹了一口气说,“我想已经找到了,”她看了看表又说,“现在大概正在从尸体上取指纹。”
“早在沙皇时代就一直对大学生们进行监视,在军事共产主义时期也一样。”区霍采夫反复嘟哝着,手不离键盘,“我们怎么能听之任之,掉以轻心呢?!不过现在该跟他们周旋了!”
直到一小时后,玛丽娜才猜到区霍采夫想搞什么名堂。他把标有学生宿舍楼的城市图调出来,根据作战图选出一支位于宿舍区附近的黑帮,然后就潜心研究起专案卷宗来。在黑色屏幕上,这些卷宗一页一页地翻过,换了一本又一本。
“您想利用黑帮去袭击他们?”玛丽娜问。
“这就好,”区霍采夫说,他终于调出了所选黑帮的卷宗,“现在一切就绪了。”
他对着麦克风口授了进行袭击的命令,同时接进了所选黑帮头头的录音资料以及声音合成转换装置。
“发布命令必须用这个声音,”他说,“现在还得等一等,等电脑将这一切办妥。”
等待了将近一小时,而其他准备事宜总共不过用了三分钟。得到相应的信号后,区霍采夫按动电钮,电脑随即自动通过电话网络与需要的地址联系,并下达命令。
“可能会死好多无辜的人!”玛丽娜犹豫不决地说,“难道您对此毫不在乎吗?”
“袭击的只是大学生宿舍,”区霍采夫反驳说,“两幢新楼,那周围没有什么居民点,只有公路。”
“可是您又何必……”
“你何必要那个窗帘呢?”他粗暴地打断她说,“你不是从‘光谱’公司那儿偷来的吗?这才是愚蠢呢!你,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何必到‘光谱’去偷窗帘呢?”
“难道你给我钱去买了吗?”玛丽娜气得火冒三丈,恶狠狠地责问他,“你以为‘光谱’里没有神枪手吗?”
8
阿列克谢站在窗口,看见两辆面包车一辆接着一辆艰难地从公路上转下来,一辆是黄色的,另一辆是黑色的。汽车的反光镜将太阳光反射过来,就连一夜未合眼的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睛刺疼。面包车绕过楼房,消失在拐角处。
他放下窗帘。丽达侧身睡着,没有盖被子。她辫梢上系着小小的蓝色缎带,顺着胳膊耷拉到床上,与纤细的手指一起颤动了一下。姑娘梦见了什么,很可能是愉快的事儿,阿列克谢不想惊醒她。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走到桌前,拿起话筒,拨了三下。
“科里亚!”他轻声说,“科里亚,我是阿列克谢,你的窗子是朝着院子的吧?”
“什么窗子?”
“对不起,我求求你了,到窗子那儿看看!”
“谢谢!”电话里传来未婚夫的声音,“我向你保证,不请你参加婚礼!”
“算啦,”阿列克谢说,“你就不要请了,只是要到窗口去看看。”
听得见电话线的那一头,新娘子在小声发牢骚:
“这就是所谓的: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
“你瞧!”新郎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阿列克谢把听筒紧贴住耳朵,仔细倾听。半小时前,他自己建议让新人们单独留下来。这个建议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伏特加酒尚未喝完哪。不过,七嘴八舌争来争去之后,大家还是跌跌撞撞地各自回屋去了。现在他去惊扰那一对,真有点不合适。那么是否需要发出警报呢?他稍一犹豫的功夫,自己的担心就已经被证实了。
“喂,你听见了吗?”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科里亚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对,对,我在听……”
“我数了一下,总共11个人,他们从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好像是冲我们来的,要讹诈吧!?”
“他们带着什么东西了吗?”阿列克谢问,“武器?皮箱或者运动包?”
“对,他们手上拿着自动枪!”听得见他在迅速穿衣服,“你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那还能冲着谁呢?”阿列克谢没有放下话筒,就坐到圈椅里,转到电脑面前,继续说,“请你向所有的人发出警报,能通知谁就通知谁。我来查一查,弄清这些带枪的客人是从哪儿来的。”
太阳已经直接射进窗里,落到屏幕上,以致屏幕上的画面十分暗淡,难以辨认,应当去放下窗帘,可是阿列克谢忙于操作,怎么也分不开身,他只好越来越用力地瞪起眼睛。
“出什么事了?”丽达一觉醒来,连忙放下窗帘。屏幕上的影像立即清晰起来。
“来了一帮人!”阿列克谢说,“看来是我的错,我想,这一定与昨夜的袭击有关……马上就会查清的……”屏幕上情况通报一篇篇地更换着。突然,阿列克谢说了句:“就是它!”他立即将影像定住,“10点15分,在被举报的地址里发现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子弹是从自动枪里隔着枕头直射的,这个不知姓名的伤者已被送往医院。其身份尚未查明,人也处于昏迷之中,但无生命危险,子弹没有触及任何重要器官。”
“既然这个强盗已经进了医院,”在阿列克谢身后,读了这则通讯的丽达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到这儿来偷袭我们?这中间有什么联系?”
“我们马上就能看到是谁下达的指令,”屏幕上的画面又开始更换,“哦,这是沙姆索思的手下……基山斯克黑帮……”
城市地图上有各种色彩的光点在闪动,位置也在不断转换。
“瞧,指令的信号就是从这儿发出的!”阿列克谢说,“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奇怪了:安全局的指挥所。那么,沙姆索恩的声音肯定是他们伪造的。我的创意已经被他们偷走了!只是我的程序他们还没有学到,他们应该能够把程序编得更好些!”
“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吗?”丽达问。
“当然喽!以后他们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你会看见的……你会看见的!……”他迅速变换着屏幕上各种方块的位置,又说,“我是很难得冒火的,但是这一次他们的确把我惹火了!我们现在就直接打击他们的电脑……让我们也给他们放一回不大的烟火吧,好让他们高兴高兴!”
清晰、响亮而短促的自动枪连射声在楼下的什么地方响了起来,接着又是一梭子!紧接着是乱成一片的妇女号叫声。丽达走到门前,检查了一下锁,把锁链扣好,但她觉得这还不够,于是开始在房间里巡视。可惜什么合适的东西也没找到。她转到厨房内,试着用全身的重量去推冰箱,但她明白,她来不及将它挪到房门口去。走廊里,喊叫声已近在咫尺。
9
当值班警卫人员发现有几个小伙子快步住宿舍楼里冲时,跳起身来叫了一声:
“喂,年轻人,你们上哪儿呀?”这时他才注意到上了楼梯的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沉甸甸的自动枪,于是他压低了调门,又说:“我们这儿不许携带武器。学校条例严令禁止武器……”他回身坐到椅子上,十分小心地把电话机挪到自己面前,悄声说道:“要民警局!”
“讲大声点!”电话里的声音回答,“什么也听不见。”
“我只能小声说,要民警局……”警卫从学生的宿舍里求援,“我们这儿出了重大事故。”
“什么也听不见!请换个电话打吧!”
“我不能大声说……”
警卫—抬眼睛,看见黑沉沉的枪口正对着他,赶忙放下电话。
“请吧。”他说,“请进去吧,你们要找哪个房间,年轻人?”
匪徒们得到的指令不太坚决,因而行动起来也不怎么果断。他们将人分成两组,一组七人,前往门上挂着“肥皂泡歌剧团”招牌的屋子;另一组四人,上楼去找阿列克谢的房间。由于并不知道他的房间号码,匪徒们依次敲打着每一扇房门。他们从三层的楼梯平台开始,一间也不放过。
“砸!”底层一个站在招牌面前的匪徒命令说,“他们多半就在这儿!”
可是房门自己突然一下子敞开了。
“又来客人啦!”新郎说着做了个手势请大家进屋。桌子上摆放着一瓶瓶酒和小吃,桌子周围站着半小时前曾让新人们单独待一会儿的大学生们,他们人人手里端着酒杯。
“我们这儿有个小小的聚会,请,到桌前来,一起喝一杯!”
匪徒们一个跟着一个,十分警惕地进入了屋内。
“不必担心,我们准备付给你们小组一笔适当的劳务费!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让我们彼此别伤了和气。”
“又是税务检查机构!”大学生中有人叹了口气说,另一个声音马上纠正他:
“自由的税务检查机构。只抢国家,你在这儿还不是照旧安居乐业。”
“你们喝吗?”新郎问。
黑帮的头头是个额头很窄、穿着一件显瘦的人造革外衣的傻大个儿,他看了伏特加一眼。
“要是你们不放心,我们可以先喝!不用担心,不会中毒的。”
“为了年轻人,有什么不行的?”另一个匪徒问。他把自动枪的保险关好,挂到肩上,马上拿起一个酒杯,又说:“为了年轻人,为什么不喝?”他询问地看了窄额头一眼,“喂,怎么样呀?”
随后发生在学生宿舍里的事就变得不可思议,甚至可怕,同时又滑稽可笑了,以致几星期后仍然被当作耸人听闻的故事到处传说,简直叫人无法相信。
在三层楼上,匪徒们持枪闯入的头两间房里空无一人,第三间有只大黑猫。黑猫一下子蹿到窗台上,发出恶狠狠的叫声,它的眼睛闪耀着不怀好意的绿光,毛茸茸的尾巴紧张地翘起来指向天花板。
“真见鬼!”一个匪徒吓得倒退一步,骂了一声,“这儿也没人!走,往前找!”他把自动枪倒到左手上,画了个十字,又骂了一句:“呸,见鬼!”
“也许,他钻到厕所里去了?”
一只穿着大皮鞋的脚猛地向一扇白门踢过去。
“乡巴佬!这不是厕所,这是浴室。听,流着水哪!女浴室!”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碰了碰白门上的牌子,“几个娘儿们正在洗澡哪!”
“这儿什么人也没有!”走廊那一头传来说话声。又一扇门带着破裂声被打开了,“这儿也是空的。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了……他们全跑啦!”
一双戒备的眼睛越过瓷砖的隔墙,透过雾蒙蒙的水气,向里窥探着,终于盯住了赤裸的女人身体。这匪徒由于心满意足,嘴都张得合不拢了。
“真的,娘儿们在洗澡,一共五个!”他悄声低语。
紧随着第一个匪徒,又有两个家伙,肩挤着肩拥进了女浴室。后面那个手里还紧握着一枚不大的手榴弹。
“哎哟,姑娘们!”一个女大学生喊了一声,当即坐到地上,双手交叉掩住尚不丰满的胸部,“妈呀!”
“喂,你要干什么?”一个身材高大的姑娘转过涂满肥皂的头,问头一个进来的匪徒,“你闯到哪儿来了,白痴?!如果想看裸体女人该上电影院去!”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肥皂,又说,“你干什么瞪着个眼睛?”
但是匪徒们仍然不打算离开这平常难得一见的场面。在女人们的一片叫骂声中,他们仍然面对面地站着发愣,晃着自动枪,看个没完。
“嘿,你们活够啦!”有个姑娘突然停止了喊叫,一边关上水龙头,一边说,“哪儿都有不要脸的人,你看,玛露霞,那个人手里还拿着手榴弹哪!”
“你,”身材高大的姑娘用水淋淋的手指着拿手榴弹的匪徒说,“你可要小心一点,要不然,看会出什么事!”
这个发呆的匪徒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引起对方特别的反感。
“你知道歌里是怎么唱的吗?”另一个壮实的姑娘也关上水龙头,伸手拿过毛巾,边擦边大声朗诵起来,“光腚的娘儿们一个个飞上了天,只因为炮弹命中浴室把屋顶掀!”然后狂喊一声:“滚,快滚开,癞蛤蟆!”
突如其来的怒吼把最靠里面的匪徒吓了一跳,他稍稍挪动一下位置,不料一脚踩在一小块肥皂上,立即顺着瓷砖滑了一跤。那壮实的姑娘趁势全力给了他胸部一拳。自动枪“眶”地一声掉到地上,匪徒虽然挥舞双手也没能稳住身子,可笑地仰面跌倒在地上。
所有以后的事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自动枪从瓷砖上弹起来,砸到一个女学生的腿上,这个被吓得要死的姑娘透过从头发上淌下来的肥皂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俯身用一只湿手捡起了武器。
“开枪!”身边立刻有人命令她。
由于保险是早就打开了的,自动枪在紧握的双手中开始跳动。女溶室里清脆的射击声显然是一次幸运的机遇,它改变着人们的命运。子弹在近距离里直接向毗牙咧嘴的匪徒扫去。有个摔倒的匪徒回了一梭子弹,全都打在天花板上,稀里哗啦地打碎了好些灯泡。那颗手榴弹滚到了走廊里,引爆装置没有拉开,所以没有爆炸。
最早摔倒的家伙想站起来,立刻有人浇了他一盆滚开的水,同时女人们赤裸的脚后跟又都向他的双手跺去。
“这就是那个癞蛤蟆!”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了起来。
躺在瓷砖上的匪徒刚一动弹,就有三瓶洗发水同时向他嘴里灌去,他在泡沫中憋得喘不上气来,想喊叫,不料一张嘴,竟然吐出一个特大的玫瑰色肥皂泡。
“姑娘们,谁会射击?”那个手持自动枪的姑娘问。
“你自己不是刚射击过吗?”
“这完全是偶然的!”她忐忑不安起来,“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一丝不挂的人竟然拿着自动枪!”她把头放到一个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又看看四周,不禁激动地问:“姑娘们,我怎么啦,难道我把他们打死了?是真的吗?”
“可不嘛,好像是,打死了!”
“不,真的,姑娘们,我杀了人!”她无力地靠着墙,自动枪也随之落到地上。然后,她跪坐在白瓷砖墙旁,歇斯底里地笑得喘不过气来,嘴里还说着:“我不能,我杀了人……”
楼上的女浴室里响起枪声的时候,底层围着桌子的匪徒们刚刚擦干嘴唇。
“祝你们好运气!”窄额头的家伙叫了一声,立刻一挥手,用力将酒杯摔到地上。反射出太阳光辉的酒杯碎片溅了一地,阳光已经通过窗子射进了屋内。
从普通马铃薯花中提取出来的一种制剂,掺和到伏特加酒里,喝下去只要半分钟就会起作用。所有七个人都像破布娃娃似地倒在闪耀着酒杯碎片的地面上。
“也许,得把他们捆起来吧?”有人问。
“不,已经用不着了。”
“等一等,我们不也喝了那个瓶里的酒吗?”
“应当吃点东西呀!”新郎指着手心里的一粒玫瑰色药片说。
“哟,你不是说,这药片是解除醉酒综合症的吗?”
“对,对,当然喽。不过我忘了让他们吃啦。”
最后一个匪徒此时正一脚踹开阿列克谢的门,门上细细的链条和门锁都经不住这一脚。自动枪的枪口抬了起来,丽达听见枪机干巴巴的喀嚓声,接着又是一下。
“子弹卡壳了。”这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匪徒走进屋子,阿列克谢始终没有离开电脑,迅速敲打着键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操作中,甚至没有觉察到危险的临近。丽达偷眼瞧了一下四周,可惜,既没有找到刀子,也没有看见青铜的半身雕像,什么合适的家伙也没有。匪徒抓住自动枪的枪管,短促地一挥,铁制枪柄就从后面打在阿列克谢的后脑勺上。阿列克谢哼了一声,脸向键盘摔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恢复了知觉,勉强克服住恶心想吐的感觉,微微抬身,转过头来。眼前出现了一张肿胀发育的脸,从那抽搐的大张着的嘴唇里挤出喘息着的呻吟声,匪徒的脖颈被女人的辫子紧紧地缠绕住了。从匪徒半边肩膀的后面,看得见丽达苍白的脸,她正使劲拉紧辫子的末端。小小的蓝色蝴蝶结在匪徒的鼻子上急剧地跳动着。
“放开!”阿列克谢说。
但是丽达竭尽全力,更加了一把劲。嘶哑的喘息声停止了,大而无神的眼球从眼眶里凸了出来。被松开的匪徒尸体重重地倒在阿列克谢脚下。
10
区霍采夫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突然闪现出一句警告性的语言。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敲了一下键盘,改换了电脑的程序。玛丽娜站起身来,神经质地按着打火机,开始抽烟。她咳嗽了几下,一声没吭,已然打算离开办公室,但是区霍采夫拦住了她。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我们还没有结束呢!”他说着,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连人带椅子摇晃起来。
“还有什么?”玛丽娜问。
“细节!”区霍采夫说,“就剩下细节了,都是鸡毛蒜皮的问题!但是俗话说,细节才最有味道,最引人入胜嘛!”
玛丽娜感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仇恨越来越强烈。她站到桌旁,将刚点着的烟在烟灰缸里熄灭掉,心里恨不得向那皮笑肉不笑的狗脸猛击一拳,甚至给他一枪。最好是把他扔到地板上,用鞋后跟跺他的嘴、他的眼睛和他那高高在上、傲气十足的鼻梁,打得他满脸是血,方解心头之恨。
区霍采夫问声不响,他喜欢看到别人愤怒的样子。大概,每当别人满腔怒火而无权发泄,只能忍气吞声时,他就会产生一种满足感,体验到一种极大的乐趣,这才是人上人的味道。
“也许,细节我们可以放到以后再讨论?”玛丽娜终于挤出了不同意见。
“当然啰……”区霍采夫说,“当然,晚一点也行。对不起,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我忘了您的心清啦,感情这玩意儿可是严肃的事,”他做出一副愁眉苦脸、十分同情的样子,注视着对方的脸说,“您非常爱这个土匪!是吧?!”
玛丽娜的手不由自主地滑向枪袋,但是枪袋根本没有带在身边,指甲滑过丝质的衣料。区霍采夫的眼睛笑了,玛丽娜感到自己的双颊在发烧。
“您要气炸了。”他马上表示和解地说,“您走吧!”
“假使我现在用电话机砸到他的前额上呢?”玛丽娜暗自惦量,“他是来不及避开的。他早就不锻炼了,反应也就迟钝得多……可是我能逃走吗?”
她瞟了一眼门上始终亮着的小灯,慢慢向桌上的一部电话机挪去。区霍采夫迅速回过头来,不是为了监视玛丽娜的举动,而是盯着突然活跃起来的电脑屏幕。信号令人不安地鸣叫起来,玛丽娜的手还停留在电话机上方,她也在看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跳出以下的信息:
“注意!该电脑是犯罪分子的工具!这儿曾发出伪造的呼叫黑帮的信号!注意!这次挑衅行为的结局是死了三百人!烧掉一幢大学生宿舍楼。注意!所有参加这次犯罪行为的混蛋们,将被良心法庭判处死刑!”
“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突然间完全镇静下来的玛丽娜问道。
“这是大学生在给我们设圈套哪!神经病。”
区霍采夫想转换一下线路,但屏幕上又出现了新的信息。先前的信息为黑色字体,这一次则为火红的颜色: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信息消失后,屏幕上开始闪现出所有储存在电脑内的资料名称,同时还交替显示出一块标准的布告牌,上面是一个英文词“删除”。
“我们的行动汇报被公开了,混蛋!”区霍采夫一面咒骂,一面又打算去调整机器。
玛丽娜首先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她的手去够电脑插销,手指已经碰到了固定插座板。但是仍然没有来得及切断电源。
屏幕突然冒出火焰,电脑随即爆炸了。正如她所感觉到的,爆炸几乎没有发出特别的响声。玛丽娜被震晕了,声波将她整个罩住,向后甩去,她坐到地板上,划破的脸上流着血。但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感到一种欣慰。
几分钟后,她在能站起身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头还晕乎乎的,办公室里充满了焦糊味儿,地上到处是碎片,文件和几部电话机都被爆炸的气浪冲到了桌下,电脑还在冒着烟。由于一瞬间的高温,键盘上的塑料字母熔化了,像是慢慢冻住了的黑色湖泊。
区霍采夫歪七扭八地坐在自己的圈椅里,一只手塞在脑后,另一只手抓住圈椅的扶手。他的头向后仰着,两眼之间插着一块很大的玻璃碎片。
玛丽娜用力把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的手从扶手上拉下来,摸了一下他的脉膊——早已停止了跳动。
当玛丽娜悄悄地走出办公室时,门上的小灯依然亮着。防护装置运转得很好,没有任何人听见过任何响动。这就使她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第三章 爱的力量
1
11月初举行了区霍采夫的葬礼,几天之后由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接替了科长职务。作为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的遗产,玛丽娜得到了两处办公室,一处在卢布雅卡大街,是间宽敞、明亮,带有闪光的镶木地板和空调的大办公室,用于正式接待的场合;另一处就是小砖胡同这边的办公室,可以舒舒服服地工作。不知为什么,这儿经过爆炸之后并没有进行修理,以致她不得不自己把一些玻璃碎片从墙上抠下来。
她同时也继承了区霍采夫私下的仇敌,而实际上却没有掌握他私下的任何关系。这也可算是一件憾事吧。安全局各科室之间一向存有芥蒂,区霍采夫死后,彼此的恶意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变得更加公开化了。
有关区霍采夫死亡的一些异常情况,玛丽娜写了一份书面报告,这份报告不知以什么方式竟然一下子就被越级转到某个上层部门去了。于是她在荣获晋升的同时,也受到了第一次警告。
她在书面报告里冒着被审查的危险,叙述了种种事实真相。诸如:未经检察院批准的侦查行动,对安全局指挥所的盗窃以及擅自处决匪徒……等等。然而她的一片赤诚换来的却是冷漠的非议。这比那个警告更为使她震惊。
据说,各科室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敌对情绪,既没有任何杀人事件,也没有不经检察院批准的行动。在对该问题的摘录中还附有技术鉴定,确认“伏加”超级电脑不可能因程序的错误而爆炸。只有工厂制造方面的毛病才能导致爆炸。由于该电脑的配套组装是在韩国进行的,技术方面避开了有效的监督,未取得许可证明,因而事故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这样意想不到的结果使得玛丽娜火冒三丈。她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侦查员,习惯于对事情一抓到底,弄个水落石出,而今却处处受制,无法施展身手。一方面,朱可夫当众扮演着老同志的角色,而暗中对她严密监视,尽力抑制她的行动。凭他的关系,自然轻而易举就能办到。另一方面,区霍采夫原来掌握的情报她却无法利用。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一贯把自己的工作储存在电脑之中,机器爆炸后,所有的资料都化为灰烬,什么也没能弄出来。虽说区霍采夫还有一台私人电脑,但由于被密码锁住,破译需要时间,而时间,一如既往,永远不够用。
在给区霍采夫举行葬礼的那天,太阳特别好,天气晴朗。干燥,完全不像深秋季节。当时她戴上了墨镜,从此似乎就没有摘下来。对生活的爱好和对工作的热情曾经是她精神的支柱,而今都已不知去向,心中剩下的只是一片怨恨。她不想挖掘自己,但情绪消沉的原因却一清二楚,何况这原因已突破潜意识的控制,反映到自己的言行举止上,对自己是无法欺骗的。
玛丽娜无法忍受生性快活的科沙业已远离人世这一事实。作为职业杀手,她对完成自己的任务毫无内疚之感,更谈不上良心的谴责。只不过偶尔觉得自己总想倾听那熟悉的声音,那蹩脚的法语笑话。工作之余,回到家中,能看一眼那强盗淘气、闪亮的大眼睛该有多好!
她向有关部门查询了有关茹德涅夫(即科沙)的事。想不到其答复会使她如此激动,完全打乱了她的日常工作。回信是通过传真送到卢布雅卡大街办公室的。玛丽娜撕下传真纸,先粗略看了一眼,顿觉浑身发软,勉强走了一步,就坐到困椅之中。
“就是说,还活着!”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还活着,这强盗!”
“我怎么会没有打中要害呢?”她强忍住眼泪,又自己问自己,“还是职业杀手呢!这样的射击是会被取消资格的!”
实际上,对于这次射击她记忆犹新。在最后一刹那,她已拿起了枕头,但却没有扔向科沙的头部,而是盖住了他的背。她不想毁了他的脸,不料子弹居然没有触及心脏。
玛丽娜闭住双眼,就这样坐了足有半个小时。后来她伸手拿过那页传真纸,细细读了一遍:
“对于您的查询,回答如下:康斯坦丁·阿索托维奇·茹德涅夫涉及‘光谱’公司一案,在拘留时,被内务部工作人员击伤。现安置在彼罗高夫克医院治疗……子弹从近距离射击,所幸未触及心脏,无生命危险。”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一下子振作起来,她好像大梦初醒。这梦从葬礼时开始,直到此刻。
“就是说,我没有打死他……”她的思想又回到这一焦点,“所幸,没有打死他。”
2
玛丽娜深知,谁也不会允许她这么随随便便地到医院专设的隔离室里探视一个刑事犯。即使为了获取情报,没有特殊的客观原因,也是非常冒险的。为了急于见到科沙,她不得不重新插手“光谱”公司的案子。早在区霍采夫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弄到了该公司大批量运输海洛因的全部情报,但一直没有采取行动。现在正好加以利用。她明确地告诫自己,这不是为了事业,而是为了能看见那桀骜不驯而又善解人意的强盗。她想念他,想看着他的眼睛,亲吻他的嘴——这就是她的欲望。
起初她觉得一切很简单,但一小时后,通过与检察院办案人员的联系,她明白了:这世界上就没有简单易办的事。自打区霍采夫死后,所有的材料都转交给中央区检察院了。过去常有这样的情况:检察院一旦掌握了足够的材料,就根本不愿别人去过问他们的工作。
受到正式拒绝后,玛丽娜知道此路不通,再在这儿绞尽脑汁已毫无意义。一般来说,前景可观的案子,也就是能产生重大影响、引起轰动效应的案子,谁也不会拱手还给安全局。
剩下了最后一线希望,玛丽娜正式要求登记晋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谢尔盖·瓦列里耶维奇·乌拉里斯基将军。她的行为自然很符合逻辑,但不符合安全局科级首脑的行为准则,哪有死气白赖,自己去攀高门坎的人哪!
两天后确定了接见的时间。这是个星期一,一周的开始,上午整10点钟,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推开了高大、沉重的将军办公室大门。
寒冷的11月份的太阳射进了巨大的窗户,但屋子很暖和。看不见的空调轻轻地低吟着,显然,厚重的地毯不仅吸收了人的脚步声,也减轻了空调声。
“请!”将军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大桌子后面,穿着便服,“请坐,我听您认。”将军的声音不大,好像在谈家常似的。他不带表情的脸上,睡眼惺松,半睁半闭,“应当说,您比我快了一步,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其实,我正要邀请您,不过,我们还是谈正题吧。”他话讲得很慢,但玛丽娜休想插进嘴去,“我知道,您想申请对‘光谱’公司的案子作补充调查。目前它已经由中央地区的检察院接手了。”他浑浊的眼睛略略睁大了些,“我要先说一句,如果您有足够分量的论据,我们就把它拿回来。现在,我听您讲。”
玛丽娜心平气和、十分镇静,为了改变一下对方那迟钝而毫无热情的声音,才满怀激情地陈述起来。她说,此案本来是由区霍采夫负责的,假如他不死,什么检察院也不可能接管。本部门对侦破此案的前景很乐观,可以说早已成竹在胸,现在被迫放弃,简直令人感到委屈,而且该案有关情报全是本部门派遣专门的谍报人员打人公司内部才弄到手的,当然有绝对的权利加以充分利用。
“此外,”她稍稍加重语气说,“可惜的是,他们接管后不会有任何成就。马到成功纯粹是一种错觉。一旦我们的特工撤离‘光谱’公司,就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他们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就是说,他们没有什么名利双收的机会喽?”坐在大橡木桌后面的人问话的声调很平淡,但是他那坚定的灰色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打量着玛丽娜,“其实,大批量的毒品运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总而言之,我们与检察院有同样的权利去侦破这个案子。为什么露脸的事非得让他们干,好处让他们得呢!?这样吧,投挑报李嘛,”他用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毫无声息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没有标号的灰色公文夹说,“在‘光谱’公司的案子上,我助您一臂之力,而您呢,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代表我和这个人保持联系,”他把公文夹递给玛丽娜,又说,“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正好选中了您,老实讲,这不是我的主意。”
玛丽娜接过公文夹,将它打开。
“国际刑警组织?”她诧异地问,“他们找我们干什么?”
“有一个关于共同协作的国际条约!”将军叹了一口气,刹那间浑浊的睡眼变得锐利而冷酷了,“整个材料都在这个夹子里,别的我什么也没有了。正式函询直接提到了您的名字。措词的表达不太明确。老实说,假如您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找您。”
“到底是什么样的措词呢?”
“派来的人是要和您联系,让我们共同整治大批量的贩毒问题。这要求倒是与您一致的。我看,这很合乎逻辑。”
玛丽娜站起身来,采用军人的姿态,鞋跟一碰,立正致意。将军严肃地说:
“我希望您及时向我汇报事情的进展情况。”
“要书面的吗?”玛丽娜问。
“不,由您直接向我汇报,严格保密。”
3
玛丽娜拿回来的灰色公文夹里只有一张正式邀请书,吸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一同工作。用俄语和英语两种文字打好的履历表上,在“安全局联系人员”一栏里写着她的名字。
首先得与比利时大使馆联系。玛丽娜在电话旁边等了好久,直到女电话员通知她说:“我给您接上了。”紧接着话筒里响起了一个柔和的男中音,带着很强的口音。
“您好,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男中音很吃力地说,“我叫格尔木特·什都姆普,是大使馆的三秘。”
“您好,您可以用英语或者法语讲话。”玛丽娜建议说。
“谢谢。”男中音很乐意改用法语对话,不料他的法语所带的口音更为可怕,“我这儿有给您的机密任务,我应当现在就告诉您联系电话。我已经打开了保密装置。”
“请等一等。”玛丽娜挂上话筒,拿起另一部电话,说:“请讲,我已接上保密装置。”
“太好了……您应当记下电话号码。就在这里,莫斯科,特工人员叫作彼得·彼得洛维奇。”
“这人姓什么?”玛丽娜显然很激动,她用极纯正的法语问。
“您不需要他的姓,只有名字。彼得·彼得洛维奇。我已经给您交待完了。请您拿笔记下电话号码,您必须在本周的任何一大从13点到14点与他联系。”
挂上电话,玛丽娜看了看表,时间指到下午1点20分,她不加思索,立刻拨通了电话。
“请讲话。”传来毫无口音的俄语。
“是彼得·彼得洛维奇吗?”玛丽娜问。
“对,我就是。”电话里愉快地回答,“我有幸在和谁说话呀?”
“我叫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您的电话是我们共同的熟人给我的……”
“哦,明白了,明白了!”快活的声音打断了她,“我们需要见见面。”
“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今天,您怎么样,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
“4点整,行吗?”
“完全可以!”
“我们在哪儿见?找个办事处?”
“天哪,不用。就在城里找个地方。”
“我要去医院,假如现在动身,15分钟后就能到彼罗高夫克医院。”玛丽娜仔细考虑着,“应当约好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见。”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我对他说些什么呢?老天爷,我是多么想看见他!”
“再早一点吧,”她对着话筒说,“3点半,我们就在‘体育场’地铁入口处见面,您看行吗?”
4
区霍采夫的葬礼时,天气还相当暖和,仅仅过了一个星期,11月份的冬天就来临了。干燥、无雪、狂风呼啸,煤烟。尘土在莫斯科的大街小巷上空飞扬、盘旋,把所有喜欢逛街的人都驱回屋子里。夜里一上冻,到处都结了薄冰,道路上的车祸与日俱增。
跟所有当官的一样,玛丽娜的职务一提升,她的交通工具也随之上了一个台阶。表面看来,这是一辆普通的旧“达拉”车,白色的车漆已经有一点脱落,左翼有凹陷,车座也不太好了,黄色的皮座上有些斑点。总之,这车并不豪华。但是车身主要部位的钢板、特制的车架,以及大马力的发动机却保证了它的坚固、快捷。在必要时,这辆车可以赶上一流的“梅塞德斯”警车。
与彼得·彼得洛维奇讲好会面地点后,玛丽娜马上离开了卢布雅卡大楼的办公室,从停车处取了车,驶往医院。将军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从检察院要回了“光谱”公司的案卷,发还安全局作补充侦查。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妨碍她去看她的强盗了。
“我为什么要这样?”玛丽娜沉思着,故意提高了速度。11月的寒风迎面扑来,钻进车窗,刺痛了她的双颊。“我跟他说什么呢?他知道我在搞什么工作,他知道是我给了他一枪。即使他记不住,也能猜得出来。我想正式吸收他做情报员!可是,万一他不同意呢?他会直接向我脸上吐一口唾沫吗?”
玛丽娜在医院大楼旁的停车场停好车,穿过后门,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迅速登上电梯,直奔四层。这儿一边是复苏病房,另一边是去年才设置的隔离室,是为特别危险的犯人准备的。
她在入口处向岗哨出示了证件,便置身于将监狱和医院联结在一起的地方。这儿很暖和,经过一路奔波,玛丽娜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静悄悄的水族馆。周围充满了低声细语和轻柔的脚步声,四周一片洁白,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擦拭得闪光发亮的玻璃,辉映着昏暗的毛玻璃灯泡。那寂静,好像是用棉花堵住了耳朵。突然间响起了钥匙的叮当声和拉开铁栅栏门的咯吱声。
值班警察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制帽,勉强忍住一个呵欠。他那刚刮过的脸显得苍白、傻气。可能这孩子头天晚上熬了夜,没有睡觉。
“请出示证件!”他伸过手来拿了玛丽娜的通行证,“找茹德涅夫?”
玛丽娜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他转身向过道深处一扇敞开的毛玻璃门走去,同时喊了一声:“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完全局的人找茹德涅夫。”
四个保安人员身着迷彩防护服,毫不掩饰地在玩一种纸牌。他们的武器——一种短枪管的自动枪就放在桌子上,纸牌的旁边。
“您呆的时间长吗?”一个穿着白长衫的妇女问,长衫里面不太自然地显露出警服。她没有得到回答,就又唠叨起来:
“他已经准备转走了。这人的心脏棒极了,伤口恢复得很快,就像狗身上的伤一样。肺被打穿了一个洞,可他要求抽烟已经一个星期啦。”
玛丽娜怎么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激动情绪,默默无言地盯视着这位妇女。与门卫不同的是,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看起来并不困倦。她个子不高,胖胖的,圆圆的玫瑰色脸蛋,一绺深棕色头发从护士帽下钻了出来,嘴唇涂得红红的,眼睛是咖啡色,带着笑意。
“怎么样,您让他抽烟了吗?”玛丽娜突然不由自主地转身问她。
“这样的人你能不给他吗?!”对方笑了笑,“非常可爱的小伙子,告诉你,即便是强盗也如此!不碍事。”
“对,我明白!”她坐到桌旁,一边在递过来的表格上签字,一边说,“非常可爱的人!像这样的人你们这儿多吗?”
“躺在这儿的就这么一个!不过昨天白天又送来一个。”对方一面回答,一面做手势让玛丽娜跟着她走,“听说,大概叫哈里弗吧,这是外号。伤在头部。”
“袭击中央营业所的?”
“是。我们的安静日子结束喽。”
“对不起……”玛丽娜想弄清对方的含意,甚至皱起了眉头,“我没有听明白,‘结束喽’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生活在双重压力之下。”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随手拉开另一扇吱吱作响的铁栅栏门。
“怎么呢?”
“从内部讲,我们是警察,负责保卫工作。从外部讲,我们是这个哈里弗的侍卫,昼夜24小时值班守卫。”她推了推一扇病房的门,那门毫无声息地被打开了,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如果需要什么,可以按铃叫护士,”她那咖啡色的眼睛闪着怀疑的光,接着问,“您需要多少时间?”
“半个小时!”玛丽娜冷冷地回答着,伫立在病房门口,要跨进屋去,还得做一番努力,控制自己、聚集勇气,“我知道,有事按铃叫护士!”
除了用粗铁栅栏紧紧围住的窗户外,这病房与杰出病人的特护病房毫无区别。玛丽娜一年前曾因受伤住过这样的房间。屋内安装着一台不大的彩电,另外有一张大床和为探视者预备的安乐椅,电话机虽然拿走了,但墙上的插座依然存在。
她带上身后的门,发现屋内的电视正无声地放映着。科沙坐在床上,专心致志地按动着遥控开关。
他赤裸着上半身,左手按着开关,放在被褥上的右手插着吊针。药水正源源地从床上方的吊瓶里通过导管滴到他的血管里去。
“嗨,总算来了!”科沙说着,立即按了一下按钮,关了电视。“枪,你就尽管打吧,可是总得上医院来看看心爱的人吧!栅栅来迟,怎么盼也盼不到。”
“对不起,被事情拖住了……”玛丽娜说着,小心地跨了一步,坐到安乐椅上,环视一下四周,“你在这里怎么样?”
“瞧,很好!”科沙拿遥控器敲了一下床头柜,“我们谈点什么呀,首长?”他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又回来了,一边问,一边在床上挪动了一下。
“我本没打算这么办!”玛丽娜终于说出了口,“结果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怎么,以后你不再向我开枪了?心疼了?不过我很喜欢,结果我们好像做了爱,真是叫人终生难忘,难道你不喜欢?”
“唉,你算了吧……”玛丽娜抬起眼睛,目光和科沙快活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你全明白了。”
“我,当然明白了!但不完全。”他小心地伸手去摸她的脸,“我不明白,你还想要我干什么?你想招募我吗?”他抓住玛丽娜的头发,将她拉向自己,让她的脸靠着自己的脸,“也许,你来是为了告诉我永不变心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无法割断,包括在爱火中的射击,隔着枕头抵近射击!”科沙的眼睛渐渐地充满了疯狂,“老实说,这完全是非职业性的行动,姑娘。你为什么要对着胸部开枪?你想击中心脏?真是多此一举,我的心早已被伤透了!”
“我……”玛丽娜尽最大努力,终于说出下面的话:“我爱你!”
“是吗?!真的?”科沙放开她的头发,瘫坐在枕头上,“我们的爱情多有意思!”他闭上眼睛。室内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吊瓶里药水的滴哒声。“你要什么?”经过一段时间的停顿,科沙问,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你说吧,说了就走。玩笑归玩笑,爱情可是严肃的。我,你瞧见了吗,也非常爱你,你是我的欢乐。我是全心全意的,正如俗话所讲,魂牵梦索,舍死忘生。在这方面你最好不要折磨我。否则,我在法庭上也会谈我们的爱情。你知道吧,记者们是最喜欢这种新闻的。就像是俄国的罗米欧与朱丽叶……”他开始喃喃自语,显然,是剧烈的疼痛不让他再说下去,“也许我将来会在狱中写一本书……”
“我明天再来!”玛丽娜站起身来说。
“来吧……”传来的是悄悄耳语,“我对你有个要求……”玛丽娜迅速转过身来。
“好,什么要求?”
“给我带个橙子来!我一生都幻想着躺在医院里大嚼橙子。给我带一个大橙子,要金黄色的……”
玛丽娜带上了身后的门,没有发现科沙的头一下子向后仰去,眼睛紧紧闭上,失去了知觉。
5
当玛丽娜通过正面出口的大玻璃门走出来时,已是寒流滚滚,狂风劲吹,她身上的风衣被刮得鼓了起来。玛丽娜只好微弯着腰,走向自己的车,用一只冻僵了的手把钥匙插到锁孔里,拉开了车门。假如这时她回一下头,便能看见,离大楼不远处有个穿绿色夹克衫的人,正注视着她这个方向。但她没有回头,跳上车便启动了马达。
这人绕过大楼,也坐到一辆汽车的驾驶座上,紧随玛丽娜而去。还有一个人正通过正门的玻璃监视着他们的行踪。等到两辆汽车都已消失不见,那人才返回暖和的大厅,走到一部自动电话机前。
“喂,”他对着话筒说,“还是我,我报告,她出来后坐上汽车开走了。”
“跟着她!”话筒里传出回答的声音。
“已经这么做了,要么,我们去把她抓住?”
电话里传来一阵嘈杂,然后又响起了刚才的说话声。
“把她抓住!你那儿有多少人?”
“这儿有四个人。”
“我再派三个人来。主要是你们别把她跟丢了!”
玛丽娜把车停在地铁车站附近,仍然没有注意到跟踪而来的黑色小货车。这辆车几乎就停在旁边,司机始终没有下车。在她等候彼得·彼得洛维奇的整个时间里,他就坐在方向盘后面。
玛丽娜想猜一下国际刑警代表的外貌如何,等到对方突然出现在身边时,不禁大吃一惊。这人完全与自己想像的模样不同。一个毫不起眼、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便宜的灰色外套,一顶灰色便帽拿在手上,夹着公文包。快活的眼睛倒有一点像科沙。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自我介绍说。
“彼得·彼得洛维奇。”他微微一笑问,“您知道后面有尾巴吗?”
“尾巴?”玛丽娜颇为惊讶。
“我在这儿已经20分钟了。对不起,职业习惯,总要先检查一下地点周围的情况,然后再来见面。他一下子就停在了你后边,看见了吗,那辆黑色小货车?”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走过来?”
“那怎么办?”彼得·彼得洛维奇仍然笑嘻嘻地回答,同时抓住她的手,“我们是受时间限制的,这是第一;第二,我看他不会有什么先进的设备。假如我们找个咖啡馆,他未见得能偷听我们说话。他可以就这样盯着我们,至于我个人,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大的私营咖啡馆里,一个顾客也没有。桌上换的新桌布白得耀眼。头顶上的大吊扇毫无意义地缓缓转动着。他们将外套挂到衣架上,坐下来透过玻璃监视着街面上的动静。
“真的,有人在跟踪!”玛丽娜注意到,那辆黑色小货车启动后,在广场上转了一大圈,又停在另一个地方,“谁需要我呢?真有意思!”
透过玻璃看得见,那个司机下了车,伸展了一下左腿,接着便向一个自动电话亭走去。
“为什么这么神秘?”玛丽娜问,她的目光从粉红色的菜单上转到彼得·彼得洛维奇的脸上,“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办事处见面?为什么非要找我不可?安全局有经验的军官多的是。”
“问题太多啦!”彼得·彼得洛维奇说着,从她手中接过菜单,微微一笑。玛丽娜觉得,自打见面以来,他一直在微笑。“还是一件件顺序答复吧。我们不能在您的办事处见面,因为那里耳目太多,防不胜防。”他对站在另一个角落的服务员做了个召唤的手势,“至于选定了您,那纯粹是根据技术鉴定。意志坚强,有首创精神……”
“如果说实话呢?”
“说实话,您过去的上级,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区霍采夫近几个月来一直在侦破电脑犯罪的案子,您大概心中有数吧?”玛丽娜点了点头,“国际刑警组织也在侦破这方面的案子。现在都一清二楚啦?”
服务员拿着订餐本走了过来,彼得·彼得洛维奇要了两个人的饮料,玛丽娜看见广场那边,那个腿有点瘸的司机离开了电话亭,回到自己的车里。
“大概这次跟踪也和区霍采夫有关。”她思索着,“再也没有别的原因可以解释了。马克西姆·阿法纳西耶维奇真给我留下了一份好遗产呀!”
6
窗外的广场渐渐被一层白雪笼罩住了。气候如此干燥,天色如此明亮,以致11月份的这场初雪简直不像雪,倒仿佛是看不见的狙击手在空中画出的白色弹痕。飞雪扑打着玻璃发出沙沙声,时而又叮咚作响。
“瞧,这场雪?!”玛丽娜不时喝一口厚玻璃杯里的热红酒,悠闲地说。
“我看,更像风沙!我们的时间太少,而我要对您说的事却很多。”彼得·彼得洛维奇迫不及待地端起他那杯热气腾腾的琥珀色饮料放到嘴边。
“也许,用不着多说?”
“这是我的原则。”彼得·彼得洛维奇说,“既然我们即将为同一件事工作,那就应当让您经常保持最大的机动灵活性。不掌握各种情报资料,您就失去了机会。”
“好吧,”玛丽娜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监视着广场,那辆小货车仍然停在原处,司机坐在车厢里,“我听您的!”
“国际刑警组织研究电脑犯罪已经好几年了。我们发现互联网上有个奇怪的程序设计。”
“病毒?”
“不像病毒。至少这种新程序在上网运行后并不影响其他程序。实际上我们是来莫斯科以后才发现了所谓的‘银百合’程序。我们在这个程序运转之前,就发现了它。为了跟踪侦查,还买了那种胸饰,在预定上网运作之前一小时开通了相应的程序,这样就能找出它的源头。显然,您已故的上级也是这么做的,结果丢了性命。”
玛丽娜点了点头,他继续往下说:
“现在开始了下一个程序,它在掌握了大量情报的基础上,利用电脑模拟声音的技术,挑起黑帮之间的斗争,而那些家伙也就百依百顺地互相残杀。”
“这倒不坏。”玛丽娜说。
“不,正相反,很不好。我们的机构早就研究出了一种类似的程序,为此还配备和调整了专门的设备。但是,我们想做的东西价值几百万美元,需要一批优秀专家坚持工作两年以上,成功后可以为我们服务几十年。而现在,一个莫斯科的大学生搞出来的程序,实际上已经把我们的设计一笔勾销啦。”
“‘黄屋顶’?”
“对。”彼得·彼得洛维奇转过头去,也向广场那边看了一眼,“我认为,这个小货车司机是冲您来的,”他若有所思地说,“我猜想,匪徒也和国际刑警组织一样,感兴趣的是您上级的遗产。”
“根本没有什么遗产。”玛丽娜否认说,“再说,您怎么知道他们跟踪的是我?”
“这很简单。您刚刚去过医院,医院里除了您爱上的那个强盗外,还有一个绰号叫哈里弗的人。这人因被指控组织一系列的故意杀人案而被拘留。他怕得要命,要求保护。他非常想知道区霍采夫所掌握的情报。我估计,他们就是企图绑架您,然后对您用刑,迫使您讲出您所知道的一切情况。”
“绑架我?”玛丽娜撤了撇嘴,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您以为这就那么容易?”
“嗯,我看这对他们来说不太复杂。您的上司对您也不太珍惜。”
玛丽娜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请容许我继续说下去,”彼得·彼得洛维奇滔滔不绝地陈述着,“找到了程序的源头和设计者,本来我们可以直接摆脱他。”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
“因为目前的任务要繁重得多。当前俄国的匪患,就像瘟疫一样,扩散到了全世界,已经形成这样一种规模,以致任何一种局部治疗都改变不了继续恶化的形势。简而言之,过去我们只知道有两股势力:一股是传统的俄国土匪,另一股是在国家改组中崛起的、毫无道德概念的‘新俄国人’。但是现在出现了第三种人。按照我们的观点,这第三种势力更加危险。”
“请教何所谓第三种人,第三种势力?”
“从历史的角度说,做强盗的人终究会发财致富。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他们就变成了规规矩矩的公民,自己开始制定法律。美国的民主制度、民主社会就是这么发展起来的。”彼得·彼得洛维奇谈得眉飞色舞,“但是这里却是一帮年轻的学者,强有力的大学生组织,基本上都是以高科技的成果为支柱的。老实对您说,他们全是绝顶聪明的天才。他们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们需要弄清他们的全部情况。”
“您建议我参与其事?”
“一点不错,正式建议。如果您乐意,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可以为我们工作。”
“关于这个大学生的情况,您是否可以谈详细一点?”玛丽娜稍加思索后问。
“当然可以。我和他是9月初在火车上认识的。对了,当时您那可爱的强盗也在场。国际刑警组织的特别科发现有个很大的车间在生产麻醉剂,就派我去查一查这件事。它距离莫斯科总共五小时的路程,多少与我原来的行动计划相符合。我一上火车就碰上了这位大学生,假如不是那场莫名其妙的土匪袭击事件,我倒想和他搭伴一起前往目的地哪。”
“那么,西瓜是怎么回事?有什么文章吗?”玛丽娜想起了那个扣人心弦的细节,随口问道。
“没什么文章。”彼得·彼得洛维奇回答,“西瓜是最最普通的,很甜。是一个比利时大使馆的同事临上车时给我买的。不过,结果却出人意料地可笑。不知为什么,那个大学生竟然认为我的西瓜里有麻醉剂。这也是事出有因,那个傻瓜的脑子都用在破译国际刑警组织的卡片上了,更何况看到了我伪造的文件。根据假履历,我应当是化学制剂的大供货商。要是没有那场袭击,本来一切在火车上都可以解释清楚的。后来,急救车把我拉走时,我就故意把第二个西瓜留在了列车上,估计大学生一定会来找它。”
“可是后来,半夜里,您又爬到空车厢里去守株待兔了?”玛丽娜再也忍不住了,笑着问他。
“是的,我总是不走运。”彼得·彼得洛维奇也笑着回答,“又碰到那帮没完没了的土匪。”
“等一等,”玛丽娜疑惑地问,“好像您在空车厢里已经被打死了!?”
“您真是个天真的女士,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您对所爱的人还有很多地方不了解哪。科沙射击一般都不致人于死命。而我,不穿防弹背心是不外出的。”
“那您现在也穿着防弹背心喽?”玛丽娜笑着瞟了对方凸出的大肚子一眼。
“哟,干吗提得这么直截了当?!这可是个涉及隐私、不大方便的问题。”
“好吧,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玛丽娜一边问,一边透过沸沸扬扬的飞雪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广场。
“哦,第一,搞到区霍采夫所有的情报;第二,我想,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光谱’公司的案子。那边正在准备大批量地……”
“等一等,”玛丽娜拦住他说,“看来,我们要有麻烦了。”
一辆蓝色的“伏尔加”停到小货车旁边,从车上下来四个人。小货车司机也下了车,并且明目张胆地用手指着这边的咖啡馆。正在这时,又有一辆汽车停了过来。
“有点危险。”彼得·彼得洛维奇转过头去,打量了一下越来越近的匪徒们,仍然用他那快活的语调说,“也许,我们可以找找警察?”
“您知道莫斯科的警察怎么工作吗?”玛丽娜问他,同时抽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又问,“您有手枪吗?”
“老天在上,我从来不带那玩意儿。”
“没关系,”她迅速站起身来,把钱扔到桌上说,“我们走吧,也许,真的不用枪也可以对付过去!”
7
“他不但知道我的案子,而且还了解我的感情!”玛丽娜想着,啪地一声打开了车门。
彼得·彼得洛维奇坐到她的身边。玛丽娜转了一下点火装置的钥匙,但是马达没有发动起来。挡风玻璃上叮叮咚咚地响着小冰雹的敲打声。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那四个人正在横过广场。他们长长的皮外衣下面,自动枪的轮廓显而易见。小货车启动后,缓缓地沿着人行道滑行。
“发动不起来!”玛丽娜说。
“也许,还是得去找警察?”
“不,不用!”
匪徒们的皮外套已经在距离2—3米远的地方出现了,发动机突然吼叫起来,白色的“拉达”一下子冲离了原地。
“您想把他们甩掉吗?”彼得·彼得洛维奇问,“不过从您的发动机看,也许能成。”
小货车已经绕到广场这半边,玛丽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它的侧面,但她并未将它放在心上,主要危险来自蓝色“伏尔加”。汽车转了个弯,“伏尔加”打开的前灯在飞雪中闪光,妨碍了对“伏尔加”里坐着的几个人的辨认。玛丽娜计算了一下人数,小货车里有个瘸子,广场上有四个刚下车的人,如果“伏尔加”里只剩下司机的话,那么总共有六个人。
加大马力、飞驰而去的企图无法实现,“伏尔加”挡住了通道;迅速后转也不行,小货车从后面跟了上来。玛丽娜缓缓移动着车,从侧面的玻璃看出去,黑色的皮外套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几乎伸手可及。其中一个人的外衣敞开了,枪管在闪光,令人不寒而栗。
“难道真要开枪吗?”这种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加大了油门。
“我认为不会!”彼得·彼得洛维奇对没有大声提出的问题作了回答,“他们需要您活着,假如他们把您打死了,他们自己也过不了关。不过,他们可能打伤您。”
近距离向“拉达”车轮的一梭子扫射,决定了事情的发展。玛丽娜以最大速度对准“伏尔加”微微发光的前灯直冲过去。
“好!”彼得·彼得洛维奇赞赏地叫了一声。
玛丽娜咬紧牙关,但是冲撞没有发生。“伏尔加”一转弯上了人行道,随之传来一阵叫喊声。嘈杂声中远远地响起了警察的哨声。漏了气的车自然不好驾驶,“拉达”一下子钻进了一条很窄的街道,现在无论是速度还是灵活性,都再也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
“您来开车!我试着打几枪。”当医院大楼的玻璃窗在左边闪烁时,玛丽娜要求说。
“您认为这是最好的出路吗?”
“不知道!”
后视镜里看得见跟上来的“伏尔加”。匪徒们显然早已知道对方的轮胎被打穿了,并不加紧进攻,急于求成。
“让我们另想一个办法吧。”彼得·彼得洛维奇建议说,奇怪的是,他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现在他们并不忙于进攻,可见他们看出来,我们并不打算求援。同时,他们知道您手里有枪,而他们也愿意活着,不会随便冒险。他们想选择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动手。我知道,这儿第一个转弯是向左,然后在楼群中间向右转。那边有个石头门洞和可以通行的院子。所以我们完全有机会隐蔽起来,悄悄走掉。”
在第一个转弯时,由于车轮打偏,侧滑,车身重重地在墙上蹭了一下。但这时玛丽娜已经掌握了驾驶窍门,刹那间后视镜里的“伏尔加”失去了踪影。又是一个转弯,接着是新的碰壁。面前出现了一道拱门。
“就在这儿?”玛丽娜透过牙缝问。
下一秒钟,汽车的保险杠响亮地撞在垃圾筒上。他们开进去的院子确实是可以通行的,但现在路被一道宽宽的沟隔断了。沟旁放着赤褐色的粗铁管。周围有许多工人汗流满面地忙活着。
“向后退!”有个工人吼了起来,醉醺醺地挥舞着双手,“向后退!这儿没有通道了!通道给封上啦。”
“现在怎么办?”玛丽娜转过脸问。
“步行试试吧!”彼得·彼得洛维奇说,“您快走,我在这儿拖住他们一小会儿。”
玛丽娜把手枪递给他。
“绝对不要。您快走吧!”
这院子里有四扇通向房舍的门。玛丽娜选择了一个显然无人居住的入口,推开那扇业已歪斜的门,跑了进去。她随即听见身后响起了马达的轰鸣和叫喊声。一颗子弹呼哨着打到铁管上又蹦到一边去了。
“哟,开枪啦!”一个工人清晰地说,“傻瓜,这样会打死人的!”
玛丽娜顺着快散架的楼梯向上爬去,企图根据声音判断一下是否有人来追她,但枪声已经没有了,院子里乱糟糟的,夹杂着不堪入耳的骂娘声。
她从二层的窗子向外望去,看见了碎玻璃车窗后面的彼得·彼得洛维奇,他把双手放在车顶上,这位国际刑警的代表看来终于停止了微笑。玛丽娜抽出了手枪。
“你干吗跟人家过不去呀?”下面传来一个醉酒工人的声音,“把他放了!”
一个金属的东西在空中一闪,接着是一声枪响,那穿棉坎肩的工人软软地直接扑倒在锈铁管上。
“全部站起来!”瘸子从小货车里跳出来,举着自动枪,开始发号施令,“把手放在后脑勺上!”
“她在哪儿?”一个在彼得·彼得洛维奇身上摸索的匪徒问。
“那边。”一个工人腰了一眼同伴染上血的棉坎肩,用眼睛向那扇门指了指。
玛丽娜举枪瞄准。她只开了两枪,由于不想杀人,所以只往腿上打。瘸子一下子坐到地上,第二个匪徒也应声摔倒。另一个工人乘机去够那血迹斑斑、倒在泥泞中的受伤者。但这时又有一辆汽车开到了拱门下。
“他们为什么大白天地开着前灯!”玛丽娜忿忿地想,为了打掉对方猖狂的气焰,她向“伏尔加”的左前灯打了一枪,“灭掉吧!”
一枪命中。报复性的自动枪连射,顿时把窗上的玻璃打得粉碎。碎玻璃片划破了玛丽娜的左颊,她已无法继续观察,但是根据下面疯狂的喊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可以推想到,匪徒们正在策划一次真正的报复,必须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出所料,这扇门里的住户早已搬迁一空,大概这幢房子正在准备大修。她拉开二层平台上最近的一扇门,顺着腐朽的木板,穿过一套空单元房,打掉一个尚未完全脱落的旧窗框,站到窗台上,从房屋的另一侧跳了下去。她快步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坐上了刚刚开来的公共汽车。
“必须给将军打个电话。”她在空位子上坐下后,十分疲倦地琢磨着,“国际刑警出了不愉快的事……一点办法也没有……但愿他们没把他打死……至于剩下的事嘛——不过是技术问题!”
第四章 所罗门最后的礼物
1
谢尔盖·马科林——“银百合”珠宝公司的总经理兼经销店经理,早在9月份就在莫斯科的几家拍卖会上收购了20多台各式各样富有收藏价值的落地钟。直到现在,11月中旬,他才把这些宝贝拿出来,上了弦,予以展示,以充实自己的货物品种。
当阿列克谢推门而入时,店内的暖气扑面而来,加上此起彼伏的大钟滴答声,弄得他晕头转向。为治疗极度紧张后的病态反应,他进行饥饿疗法已有17天,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变得十分敏锐,头脑清醒,四肢酸懒无力。这些天来,他一直蜗居在宿舍房间里,力求做到足不出户,但是谢尔盖的电话迫使他改变了生活规律。
在防弹玻璃罩着的丝绒衬垫上,各式各样的珠宝制品闪光夺目。有胸饰、宝石坠子、手镯等等。钟表的音乐声中夹杂着顾客们的窃窃私语。这儿摆的全是假货,只有防护玻璃除外。所有真正值钱的饰物谢尔盖都珍藏在深深的地下室里,这是任何人想都想不到的举措。
柜台后面站着一位姑娘,阿列克谢认出她是法律系一年级的女学生。
“谢廖什卡在哪儿?”他问。
“谢尔盖·阿历克萨得罗维奇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又雇了几个售货员?”阿列克谢突然冒起火来。
“假如您要找他,我给您联系一下吧。”姑娘对着话筒讲道:“谢尔盖,有人找您。”她放下话筒,看了阿列克谢一眼,说:“请进!”
阿列克谢上次到店里来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眼下的变化真使他大吃一惊。大铁门、电子密码锁、身着迷彩服的保安人员。当时,这儿的员工只有两个人,防护措施更为简陋,只不过在柜台下面放了支枪,入口处安装了电子监视器。而今,电子扫瞄器的镜头支楞在每个角落里。
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经理一看见脚步不稳、摇摇晃晃的阿列克谢就跳起身来,把他扶到安乐椅前坐好。
“你怎么了?病啦?”
“我正在治疗。
“是这样!治疗多少天啦?”
“17天!你找我干什么?怎么这么急?”
“你喜欢那些钟吗?”
“什么?”
“店堂里的钟。
“哦,落地钟呀?不,不喜欢。喂,听着,你打乱了我的工作。快说,找我干什么,我这就走。
“工作很多吗?”
“麻烦事很多,”阿列克谢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支撑着自己,“有人钻进了我的电脑系统,不时地窥探我的程序,到底是什么人?弄不清楚。”他转动了一下脖子,用那有点迷糊的视线打量着这位同班同学保养得很好的脸,“说吧,找我干什么?”
“好吧,”谢尔盖坐着转过身去,打开保险柜说,“我们有几件新的专利,需要登记注册。其中有两件是你的。”他把一个厚厚的公文夹放到桌子上,“已经放了一个月啦,始终没有办成。”
“为什么?”
“哦,这个你是知道的,我们所有获得专利的项目都是编制方面的,否则就无利可图。过去办起来很简单,现在海关通不过。”
“怎么,那些证明文件海关会通不过?”阿列克谢真是闻所未闻,打心眼里感到诧异。
“证明文件,见他的鬼,可以慢慢办,到时候再说。问题是那些仪器、材料,海关放不过。你的光盘自然没问题,而且你通过联网自己就可以发出去。但是,那些化学家们需要的是物质供应。此外,这次我们还有一项很棒的发明,简直相当于永动机,是个小孩琢磨出来的,还搜集了惯性的有效模型。可就是过不了关。法律学家、专利学家在那边公款吃喝已经有一个月啦,可是所有这些财富,”他拍了拍公文夹,“还在这儿搁着哪!”
“就是说,我的执照也受到了阻碍?”阿列克谢问。
“是的。”
“既然如此,你干吗还把我,说得好听些,请到这儿来?”
“嗯,你发什么脾气?”谢尔盖一边把公文夹放口保险柜,转动密码锁,一边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考虑到,这事与你也有关,说不定你能想出什么办法,避开海关,把这些东西转运到纽约去?要不然,损失就太重了。”
“我们在干什么呀?”阿列克谢闭上眼睛,默默沉思,“难道我们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钱?不久之前还是正人君子,而今却颜面不顾。但是,不帮忙又怎么办?我自己不是也没有护照吗?必须帮这个忙,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很不情愿,但不得不帮。”
“‘我们’指的是谁呀?”他问话时连眼睛都没睁。
“就是我们全体!”谢尔盖的声音里显然带着些恼怒,“谁也拿不到一分钱,不仅仅是你的日子不好过,还有作家联合体的小伙子们呢?假如他们的剧本得不到承认,那简直连吃饭都成问题啦。这你是知道的!”
“剧本是另一回事,不能相提并论。”
“对,可是,正规的专利学家我们只有一个,每次申请他都从头开始,这样,每次都得单独付给他差旅费。”谢尔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桌上的文具,接着又提起话头:
“怎么样,你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还是有的。”阿列克谢站起身来说,“我以后再给你打电话。”
他脚步蹒跚地来到街上,心情十分沮丧,怎么才能把那些资料和要陈列的设备转运出去而不经过海关呢?阿列克谢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耳朵里老有落地钟的滴答声在回响。他有点恶心,想吐,腿一软,脚一滑,差点摔倒在车轮下面。
“我自己把一切都带走!”他想了又想,“把一切带到纽约。把自己的一份儿拿走,再也不回来了。发展中的资本主义我已经过够了,应该在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里生活些日子。”
2
他打开了自己那个小单元的门,进入室内,悄无声息地在地毯上走着。电脑是关着的,窗帘拉了下来,他真想马上躺下,把脸埋在枕头里,呼呼睡上一觉。阿列克谢与谢尔盖谈话之后,恨不得来个一醉方休,但是在饥饿治疗期间,这是不允许的。现在惟一能代替喝酒的方法就是做梦。他向床前迈了一步,但是两腿支撑不住,眼看要摔倒,这时丽达抓住了他,把他安置到沙发上坐好,自己坐到旁边,给他脱下皮鞋,用她那暖和的手掌快速地控揉他那麻木的双腿,接着问他:
“又出什么事啦?”
丽达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些,她再也不用把那由于一时冲动而剪下的辫子系在头上了。这根辫子曾用作勒死匪徒的索套,后来又作为物证上过法庭。现在则用一个专门的黑框框住,挂在墙上。阿列克谢伸过手来,用手指梳理着丽达如丝般光滑的头发,那头发也像她的手一样暖和。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说,“小姑娘,我们一起上美国去吧,嗯?上那边定居。好吗?”
“你怎么啦?”丽达挪开一点身子问,“亏你想得出来!”她站起身来,由上而下地注视着阿列克谢,又说:“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妻子哪,你怎么替我想的?”突然,她的口气缓和下来,“除了你,谁会在秋末这个季节进行饥饿疗法呢?!”
他们已经在一起同居了一段时间。对于这个相当厉害的女人,阿列克谢的依恋之情越来越强烈,可以说是逐日上升。因而在考虑未来前途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把她也包括在内。现在,丽达把他搀扶到床上,帮他脱掉衣服。他躺下后,两眼瞪着天花板。睡意已经消失,想的只是目前的处境,应当好好整理一下思绪。近日来他的脑子工作起来特别清醒,条理分明。
“有人在检查我的程序,他解开了我个人的密码,监视着我的活动。”他思索着,小心地抚摸着坐在床边的丽达的手,“最好是真地一走了之。这儿的一切仍然保持原样,佯装成我还在这儿工作,实际上却已销声匿迹、人去楼空。到美国后改名换姓,一切从头开始……否则,万一有人弄清了‘黄屋顶’的真相,那我就成了众矢之的,他们连她都不会放过。”
“我需要到美国出一趟差。”他说,“只不过是出差。小伙子们无法用通常的方式把获得专利的资料和设备转运出去。边防哨所以及海关查得很紧。他们才来找我……”
“你要以信使的身份出去工作?”
“对,极其精明的信使。”
“那你准备怎么把这一切转运出去呢?”
“我想找一个人,让他租一架飞机专门运那批私货,我只作为打工的人,不用买票,就像上次在火车上那样。”阿列克谢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无票乘车吧?!”
“怎么,你提起这件事,就像提起一百年前的笑话,事实上,阿廖什卡,这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当然喽……好像一百年前的事……”他借助她的手从床上站到地下,“当然,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我会把资料和设备都运走的。其实,”他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穿过房间,坐到圈椅上,打开电脑,接着说,“你明白吗,有人摸清了我的程序,按照他的意图擅自加以改动、校正,而我却无法将它清除掉。”
“还有谁比你更聪明?”丽达一面问着,一面从他的肩上注视着屏幕。
“要么更聪明,要么……”屏幕亮了起来,圆柱体的数字飞快地运动着。阿列克谢按了转换开关,画面变成了英语的菜单。
“要么什么?”
“要么是个强大的组织,有几十个程序专家,有最新的机器设备……”他选择了适合的栏目,又开始转换,“我有时在想……”
“你想那个彼得·彼得洛维奇?”丽达微微一笑。
“小姑娘,你对我的思路真是摸得一清二楚!”屏幕上的画面迅速转换,这一次丽达已无法根据形象进行逻辑推理,“也许,不是他,但是假如能把他的情况查清就好了。现在惟一的情报来自国际刑警组织,据说他是个大毒品供货商,整个欧洲都在搜寻他。可是后来这些资料又都消失了。我需要弄一张他的照片,好拿给谢尔盖,让他辨认一下这个人。”
“你上哪儿弄他的照片呢?”
“哦,等一等,”阿列克谢回过身来,抓住面达的手说,“你曾经凭记忆画过一幅他的像,还记得吧,你能重新画一张吗?”
“当然能!”
“要画得像警察局缉捕犯人时,根据证人口述特征所画的像。行吗?”
“行。”
“要像竞选市长时,把一个候选人画在上面的招贴画,行吗?”
“怎么不行?你是不是想做一张有他相貌的招贴画?”
“就是要做这么一张招贴画,而且复印好多份,贴遍莫斯科城,大肆宣扬。他总会有所反应……当他企图通过联网得到有关招贴画的作者情况时,我就可以抓住他啦!”
音响信号把阿列克谢叫回到电脑屏幕前。
“瞧,好极了!”他说着把画面定住,“‘光谱’公司租赁了一架‘波音’飞机。飞行目的:为残疾儿童搞一次娱乐性旅游。航班667,莫斯科——纽约。起飞时间,12月1日10点整。起飞机场,所罗门2号。看来,我也得乘这架飞机走。这是一次慈善活动,海关人员害怕闹出什么丑闻来。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认真。”
3
对于玛丽娜来说,要回忆起黑色小货车和蓝色“伏尔加”的车牌号码并非难事。但是在袭击的匪徒中,她却只记得那个瘸子。事件发生后一小时,她已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在电脑的帮助下很快就画出了瘸子的肖像。本来她已准备将这些材料转到刑事侦查局去,但又放了下来。
“毫无疑问,我可以指控匪徒的袭击,但我有权暴露自己与国际刑警的关系吗?既然他们对自己的工作严格保密。我可别做出弊多利少、得不偿失的事来。再说,那个院子里的工人肯定已经向民警局作了报告,何况至少有一个匪徒受了伤,甚至已被击毙。如果彼得·彼得洛维奇能够顺利逃脱,那么他自己会给我打电话;如果他被匪徒带走,那就只能由我自己去调查了。总之,有一点是明确的,袭击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区霍采夫留下的情报,我是他的直接继承人,偏偏情报并不在我手里。”
玛丽娜打开保险柜,取出区霍采夫专用的袖珍电脑。她真想全力以赴掌握这部机器里储存的秘密,可惜它们被密码紧紧锁住,没有专家的帮助,休想打开。她只好将电脑塞到自己的提包里,锁好办公室,下到底层的情报处。
一旦置身于嘈杂的人声、键盘的滴答声以及脚步声中,她那自怨自文、烦躁不安的情绪就会顿时平静下来。指挥部地下室的这片地方更像是一家大报纸的编辑部,而不是特工机关的情报中心。来来往往的人围着它团团转。有嘘寒问暖打招呼的,有提问题的,还有请喝咖啡的。
玛丽娜在办公桌之间穿行了一阵,终于站住了脚。
“季娜?”
“你好!是不是又要对朱可夫来点小动作?”
“嘿,你算了吧……你这儿有没有能干的程序编制员,善于解开专用电脑的密码?”
“我自己就是软件专家!你说的电脑是怎么一回事?”
“你看看这个。”玛丽娜从提包里取出袖珍电脑放到桌上。它与大电子计算机并排放在一起,简直像是个儿童玩具。她稍稍压低嗓门说:“这是区霍采夫的,我本来可以正式请求帮助,但我不知道这里面针对我讲了些什么,”她用长长的指甲敲了敲小电脑的黑塑料壳,“怎么样,能帮忙吗?”
“行,我来干。你要得急吗?”
“你明天做,好吗?”
“好吧,我拿回家做。”季娜叹了口气说,“一切都会严格保密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玛丽娜发现自动应答器上有一张新便条,她按了开关,扬声器里立刻响起了值班军官的声音: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我怎么也和您联系不上,乌拉尔斯基将军在找您。”
与电话交换机以及秘书交涉足足花去了15分钟,看来,要和上司联系也并不那么简单,即使是根据他的指示办事也不例外。终于有个女人的声音说:“我接上了。”笛声之后,响起了一个软软的、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声音。
“我在听您说。”
“谢尔盖·瓦列里耶维奇?”
“哦,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我找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说话时,对方绝对插不上嘴,“大概,您已经知道,不必对刑事调查局提到您的同行吧?”
“我画了一张肖像,放在我的办公桌里了!”玛丽娜回答说。
“正确,但还不完全。不向调查局提起他,不等于可以不去找他。您把肖像和所有其他必需的材料交到第七处,那边不会向您提什么多余的问题。”
“也许,还是让我自己来干这事的好?”
“不,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将军的声音严厉起来,“您不是正在做您那个强盗的工作吗?据我所知,自从您离开‘光谱’之后,就再也没能派进一个人去。”
“暂时没有。”
“现在正好,您那个迷人的强盗已经同意与我们合作了吧?”
“对!”玛丽娜不得不撒谎,“他将为我们工作,这是毫无疑问的。”
“很好,一旦有了具体情报,立刻与我联系!”
“难道他在监视我吗?……”玛丽娜放下话筒,禁不住陷入了沉思,“搞窃听,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将军能从哪儿弄到这么详细的情况呢?哦,我明白了,其实这都是根据窃听的材料,通过逻辑分析得出的结果……”
4
次日上午9点,玛丽娜作为科室首脑,主持着工作例会。会上提出了“光谱”公司的问题以及直接招募匪徒进行卧底的事宜。
“这件事由我自己来做。”她合上公文夹,向下属的四位侦查员示意会议到此结束,同时说道:“我和茹德涅夫一起工作了好几个月,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我们的建议!”
“侦查员们各自散去,埋头于无休止的琐事,玛丽娜则仰靠到安乐椅上苦苦思索自己的处境。
“将军希望我断绝与国际刑警组织的联系。起初只是建议,现在竟然命令我不要插手侦破工作。这显然并非他的本意,一定是另一方的意图。为什么?”
一昼夜过去了,彼得·彼得洛维奇仍然毫无消息。将军不可能监督她所有的活动,而玛丽娜虽然总想自己找到他的下落,但暂时还没有结果。只知道他被迫坐进了蓝色的“伏尔加”,当场被带走了。带往何处?是何人所为?不得而知。经调查,两辆汽车的牌照都是伪造的,这里没留下什么线索。倒是瘸子的肖像,通过电脑查询,有了眉目。
他原是个普通的刑事犯,目前在为哈里弗黑帮工作。
原计划12点去医院探视,无论玛丽娜如何努力给自己找点事做,心里仍然时刻惦记着这个问题。她三次下到情报处,指望季娜能从区霍采夫的电脑里弄出点东西来,但三次都扑了空,季娜的座位始终空着。后来有人告诉她,季娜来过电话,说是上门诊部治牙去了,要耽搁一会儿。直到差5分11点,季娜才来上班。她的样子真像是刚看过牙医。面色苍白,眼皮发青。玛丽娜一看便知,季娜彻夜未眠。
“过10分钟我来找你。”季娜抓住玛丽娜的手,轻轻握在自己冰凉的手中,悄声耳语,“瞧,你们干的什么事儿!”
大约15分钟后,她来到玛丽娜的办公室。玛丽娜打开防护装置,门上亮起了小灯。
“怎么样,你弄出了什么?”
季娜一言不发,从提包里取出微型电脑,将它扔到桌上。随后她在玛丽娜身边坐下,打开计算机,将一个光盘插进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文字。
“这东西我可没见过!”季娜断然宣布,“现在,玛丽娜,我帮过你,作为报答,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哎哟,我的老天,你想要什么?”
“你对任何人也别说我解开了这个密码,”她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指着屏幕说,“这东西我从未见过,也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些?”
“就这些!”
季娜站起身,离开了办公室。门上的灯闪了闪,便熄灭了。玛丽娜看看表,该动身了。她草草地浏览了一下送来的材料,里面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完全可以肯定,区霍采夫近几年来曾积极为莫斯科的黑手党组织工作过。
该材料证实,区霍采夫曾以安全局的机密情报换取了黑帮的情报。还证实,他一手经办的大批量毒品运输案件是符合黑社会需要的。这里有全部联络员名单,还有用于黑帮和某些安全局工作人员的公款挥霍材料。其中也包括乌拉尔将军。玛丽娜寻找有关自己的材料,马上就找到了答案。这些材料足够把她送上任何一个民事法庭或军事法庭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也不能耽搁了,玛丽娜从电脑里取出光盘,不敢放入保险柜,只好将它塞到自己的衣袋里。她拿起桌子上的微型电脑,在手里掂了掂,重量不超过1公斤,然后将其放到自己的手提包里。五分钟后,她已坐上了自己的汽车。
根据她的要求,昨天已从隔壁的大院里取回了“拉达”车,并送到安全局的大修站,调整就绪。
大雪纷飞,虽然已经没有时间了,玛丽娜仍然绕了个小弯,将车停到雅乌扎桥上。她下了车,从提包里拉出微型电脑,毫不犹豫地将它向下扔去。电脑砸透了薄冰,扑通一声,沉入河底。
“即使有人能将它捞起来,全部储存的资料也都损坏了。”玛丽娜想着,匆匆返回车里,“只剩下一个光盘!暂时留着吧!”
5
玛丽娜在医院大楼旁刹住车,已是12点25分了。12点整,一架“波音”飞机已经完成了东方某城市——莫斯科的航程,在所罗门2号机场着陆,乘客们有条不紊地从飞机上下来。特别引起年轻海关人员注意的是一队亚洲游客。亚洲人没有带任何东西,总共28人,一色的上了胶的风衣,十分轻便。
她站在电梯门口,已经按了四次按钮,忽然发现那个她熟识的瘸子就站在六米之外的大圆柱旁边。
“这个混蛋,胆大妄为,什么都不怕。”玛丽娜心想,“应当叫人把他抓起来!”
她上到四层,直接用值班室的电话与科里联系,说明了情况。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侦查员。玛丽娜下达指示后,听出对方的声音里有难以启齿的味道,马上问:
“又出什么事了?”
“亚洲人!”侦查员说,“刚刚有一架‘波音’飞机在所罗门2号机场着陆,他们乘坐的旅游车开走了,旅游目的和上次一样——参观莫斯科市中心和克里姆林宫。”
“好!”玛丽娜说,“我希望你们能够监视他们的整个旅游路线!”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听不清楚了。
“你在唠叨些什么?”
“我们把车跟丢了。车开上了郊区公路,过了加伊桥。到第二座桥时就找不着了。请您快回来,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
“好!我把这边的事办完,大概需要一小时。”玛丽娜看了看表,“马上就回来。你们尽力把它找到,同时和军警部门取得联系。假如这次再让他们溜掉,受指责的就不是内务部,而是我们啦!”
科沙和上次一样,坐在自己的床上,赤裸着上身,右手背上插着一根粗粗的针,打着点滴,只是病房里的电视不见了。
“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玛丽娜转身对陪着她的妇女说,“您这儿有什么水果吗?”
紧裹着白长衫的女人肩膀扭动了一下,满脸堆笑地说:
“好像还有些苹果,要吗?”
“假如可以的话!”玛丽娜和上次一样,对自己的每句话。每步路都感到缺乏信心,“我答应过他!”
“看来,金黄色的大检子留在商店里啦?”当玛丽娜带上身后的门时,科沙问她,“老实说,你也不可能把它带到大狱里来看我。嘿,祸不单行!”他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电视柜说,“为了哈里弗这个混蛋,他们把电视拿走了,想吃橙子,又没有!”
玛丽娜靠床坐下来。
“科沙,”她柔声细语,“我们的时间太少了。有个办法:你过一星期就出院,我们坐在家里吃橙子,好吗?”
“好呀,我知道!大盘的橙子,再加上1870年的亚美尼亚陈酒,上等白兰地!对不对?”他微微抬起身子,满脸怒气,恶狠狠地说,“知道吧,世上从来难得雪中送炭,金子不会掉在倒霉人的头上,也许,你的话很动听,可不知怎么,不对我的胃口。或者,在大狱里,泡软了的豌豆也不比你的橙子差。”
“等一等!”玛丽娜悄声说,“你还没弄明白。我们现在办理一个正式文件,你作为我们的情报员从这儿出去,然后我再帮你解除监管。尼孔租了一架‘波音’飞机,要搞大批量的运输,你就乘这架飞机走。”
“什么时候飞?”
“这才是你应当弄清楚的问题。你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回‘光谱’公司啦,你就不同了,他们最多威吓一番,审查一下,也就没事了。”
“好,我同意!”科沙说,“不过,近期内我未见得能够独自走路,瞧,夫人,这是你小小的失误。但我还是同意,我早就想到美国去,就是没有攒够买机票的钱……”
门打开了,进来的是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她端着一盘苹果。
“谢谢您!”玛丽娜说,“再有十分钟,我就走。”
“算了吧,谢什么!这是应该的!”达姬雅娜有一点乌克兰口音,“你们尽管谈!谁会赶您走?”她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这是个好女人!”当达姬雅娜带上门后,科沙说着,拿起苹果,在被子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大口,“起初只是个上尉,他们来拿电视机的时候,她想拦住他们,可是进来一个少校,就硬把电视拿走了!”他又咬了一口苹果,“我知道,对于这个少校的所有服务,哈里弗都会付报酬的!”科沙颇有深意地看了玛丽娜一眼,笑着说,“你用什么来付报酬呢,姑娘?大概,就是你本人吧,好吧,除了你本人以外,我什么都不要了。”
但是,玛丽娜已经不再听他说话了。她感觉到窗外的街上正发生着一起骚动。紧接着她听见了子弹的呼啸声,然后是呻吟声。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扑向窗口。窗外的停车场上,紧靠她的白色汽车,耸立着一辆大旅游车,车窗玻璃反射着寒光。雪已经停了,天上露出了阳光。
6
对于哈里弗黑帮来说,这次袭击并非突如其来的事件。近日来每天都有好几个人来加强医院的防卫工作。通常有两个人守在外边,一个人守在里面。为了不让自动枪太招人耳目,这些武器都放在紧贴着的一辆汽车上,防卫人员身上只带着手枪。
内务部也好,黑帮也好,都在等待这次袭击,等待从亚洲雇佣来的杀手。只不过已经等得疲倦了,天气又冷,警惕性也随之松弛下来。大旅游车驶近医院时,在街上值班的匪徒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只把衣领向上竖了竖。
旅游车的门打开了,穿着涂胶蓝风衣的亚洲人鱼贯而下。他们手持短筒自动枪,毫不掩饰地走过来。一个守卫人员连忙用冻僵的手去掏枪,枪还没抽出来,一颗亚洲杀手的子弹便已命中了他的胸部。另一个守卫人员听见了身体倒地的声音,刚转过身便中了两枪,也随之倒下。
医院下面一层还有一个叫哈里弗的瘸子。刚在几分钟前他曾打电话通知说,玛丽娜来了,然后就舒舒服服地坐在为探视者准备的椅子上,开始看报纸。瘸子对射击声反应很快。医院的玻璃门距大旅游车约有十多米,;亚洲人还没有跑过这段距离,他已躲到大圆柱后面。他去按电梯的按钮,想往上走,但是电梯现在在七层,一时降不下来。
“全部躺到地上!”玻璃门哗地一声打开后,一个亚洲人发出命令,他用黑面罩遮住了整个脸,“全躺下!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手上的自动枪微微扬起,一梭子弹射向天花板,发出了僻啪声。大厅里的探视者以及下来买报纸的病人就像落地的梨子一样,横七竖八撒了一地。瘸子看了一眼隔断墙,电梯缓缓而下,正处于三和四层之间。他回过身,瞄准、射击,直指咽喉。亚洲人的风衣里多半穿着防弹背心。一个亚洲人倒下了,他的自动枪顺着瓷砖地板滑到了一边。
“天哪!”一个中年妇女大声哭叫起来,“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
射击声震耳欲聋,三支自动枪同时向圆柱和隔断墙扫去,子弹从那边反弹回来,但没有一颗子弹打中病于。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枪口,但这次已不可能仔细瞄准,他索性向最近的进攻者头上打去。子弹打坏了面罩,被打中的亚洲人一头撞到墙上。
电梯停住了,自动门敞开时发出沙沙的响声。瘸子抽出了一颗手榴弹,这是从一个被打死的同伴身上解下来的。他把它当成护身符,随时带在身边。他拉开保险,向玻璃门方向扔去,根本不管它是否会伤及无辜。
手榴弹的碎片重重地划伤了三个躺在地上的妇女。爆炸的气浪把一个亚洲人震晕了,他摇晃了一下,软软地伏倒在一把椅子上。大厅里充满了烟雾。瘸子一纵身跳进电梯,立即按下到四层的按钮。电梯门合上了,电梯室下面的马达轰轰地响了起来。但是近距离射来的一梭子弹打穿了塑料门。瘸子将身子紧贴在墙壁上,这对他稍有帮助。一颗子弹触及他的左膝盖,另一颗划破了他的头皮。
当电梯在四楼停住时,病子仔细看了一下,那颗从头上划过的子弹钻进了电梯的侧壁,把侧壁打了个洞,洞里支楞着他自己血淋淋的头发。
他大概只比进攻者快30秒钟。另外三架电梯落到底后又开始上升,他护着再次受伤的腿,钻出电梯,只花了十秒钟便用手枪把砸开保险盒盖,切断了电源。门上的黄色指示灯熄灭了,三架电梯都停在了楼层之间,不再动弹。
马达声静息下来,在一片沉寂中,听得见下面被困在电梯里的杀手们在一通叫骂。
7
坐在隔离室入口处的值班警察正紧张地拨打着电话,但怎么也拨不通。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情况,擦了擦汗,准备再打时,却一下子愣住了。他看见一个人,满脸血污,正沿着过道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那人拖着一条腿吃力地向前挪动,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条脏兮兮的迹印。这人手上还拿着枪。
“我什么也没有做!”不等对方命令,年轻的警察就举起双手说,“我没有错。”
“哈里弗在哪儿?”瘸子问。
“在那边!但是您不能过去,不允许!……”
“你干吗愣着?”瘸子说,“继续打电话呀,把部队叫来!让警察把我们抓走,也比给亚洲人打死强!”
“怎么,是真的?”小警察一面抓起话筒一面问,“真的,是亚洲人?”
“真的,就在那边。”
这时,出来好几个守卫人员拦住了他。瘸子把枪口对着一个守卫人员的胸部说:
“兄弟,用不着对我开枪,”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就算我自愿投降吧!那边,”他用枪向走廊那头一指,说道,“有30个雇来的杀手,他们要杀掉哈里弗。你们作为同伙也难逃一死……”他竟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所以,我自愿投降!”
“放下武器!”一个守卫人员说。
“那对你们更糟!”瘸子龇着牙说,“你们会少一支枪!”
他恶狠狠地一挥手,把自己的枪扔到一个拿着自动枪的警卫脚下。电话拨号盘带着响声往回转动着。走廊那头,一颗子弹从带着消音器的手枪里射出来,一下子就打伤了年轻警察的左眼,他的手指头还在拨盘里,所以倒下时,电话机也从桌子上摔下来,扔到一旁的话筒里传来不祥的嘟嘟声。
第二颗子弹打伤了威胁着瘸子的守卫员。瘸子乘机弯下腰,检起了自己的枪,顺手推开了另一个守卫员,跳进了隔离区。
在静下来的一瞬间,铁栅栏门发出轧轧的响声。一个身穿警服、外套白长衫的妇女正注视着瘸子。她做了个手势,瘸子便来到第二道铁栅栏门前。
“他在那边!”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一面脱下白长衫扔到旁边,一面说,“您不是要找哈里弗吗?”
“快去求援!”瘸子说着跨进病房,将门啪地一声随手带上了。
达姬雅娜走进了隔壁的一个门,科沙抬起身来问:
“他们人很多吗,上尉?”
“这个,我不知道!”
新的一阵射击声淹没了她下面的话。玛丽娜抽出自己的枪,走到门边,很小心地打开房门。偏偏一颗子弹从墙上反弹回来击中了她的肩膀。玛丽娜疼得叫了一声。
“这儿还有别的出口吗?”科沙问,他已经把打点滴的针从自己手背上抽了出来,“这肯定不是冲我们来的。不过,他们是亚洲人,根本分辨不清我们是哪一帮的,杀起人来还问青红皂白吗?!”
他把脚放下地,抓住床头的铁架子,试着站起身来。射击声又平息了,从呻吟声判断,进攻者至少又打死了一名防卫人员。
“有一台通向厨房的电梯!”达姬雅娜·米哈依罗芙娜说,“它在那边,”她指了一下方向,“在二号病房的侧面!”
玛丽娜肩上的血染红了她披着的白长衫。
“伤得很重吧?”
“不,没事,擦伤!”玛丽娜感到有动静,正想弄清声音的来源,猛地想起一件事,“达姬雅娜,关于这台通厨房的电梯。恐怕哈里弗知道得不比你少吧!”
“那好,假如他想从那儿溜走,正好给我们打掩护!姑娘们,我们也快走吧!”科沙高兴地说,他光着上身,脸色苍白,艰难地迈开双腿,外表看来简直滑稽可笑。“我们去看看,亚洲人像什么样子!说真的,我生平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亚洲人呢!你信不信?”他用那双快活的眼睛飞快地向玛丽娜瞟了一眼。
“所有以往那些被雇到莫斯科来进行袭击的杀手,在办完事后,都是分毫不伤,从未有过损失。现在,他们既有受伤的,又有死亡的,情况大不一样。那个细心的策划者当然也会预见到这种后果。那么,他们怎么撤走呢?”四周突然寂静下来,玛丽娜在仔细倾听时,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个疑问:“他们再想以游客身份通过所罗门2号机场返回亚洲是不可能的了,又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当局手里。这就是说,所有的亚洲人都必须一死了之,以身殉职啦!今天的行动和从前绝不相同……多半,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等我说话时,您就打开门。”科沙低声嘱咐着,伏在地上,做着准备工作,“好,开门吧,只是您要让到墙边去,向右。”
达姬雅娜顺从地打开了门。玛丽娜站到一边,中尉站到另一边。走廊的一部分是用有机玻璃隔断的,隔断墙的下半部涂着白色油漆,所以从走廊那面不可能看见科沙。他缓慢地顺着地板爬过去。
“射击停止了!”达姬雅娜说,“也许他们走了吧?”
“不大可能!”玛丽娜回答说。
走廊往左,通向哈里弗的病房和通厨房的电梯,科沙在尽头看见地板上坐着一个人,原来是瘸子昏了过去。他不时恢复一阵知觉,醒过来时,那握枪的手就下意识地抬起来,防止摔倒。头一次他只不过伤了点皮毛,这一回有一颗子弹击中了胸部,另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肩骨。
当科沙爬到他面前时,外面响起扣枪机的咔嚓声,还有空弹药筒在地板上滚过,接着有人拼命地嚎叫。最终是一梭子自动枪的连射声。
“这是谁在打枪?”瘸子微微睁开他那浑浊的眼睛问。
“嘿,看来守卫队还没有全军覆没!”科沙说着,从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手里抽出枪来,“怎么,你真把哈里弗塞到通厨房的电梯里了?”
“对,对!”
“当然喽,你做得不错……”科沙打量着那个不大的方形升降口,也就能容纳一口五公升的大锅,因此他沉吟着说:“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能在那里安身?”
一块玻璃带着响声塌落下来,科沙躺在地上,看见了玻璃外面的黑色面罩。最后一个守卫员呻吟了一声,这是临终前的呻吟。科沙开了一枪,黑面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用缆绳系住的电梯在下面碰撞了一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里面传来粗野的叫骂声。科沙听出了哈里弗的嗓门。显然,当电梯慢慢下行时,亚洲人就在下面守候着,现在正在厨房里迎接哈里弗,把他从电梯里拽出来,肯定不会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了。
“干得好!凭什么把我看的电视夺走!”科沙总算出了一口怨气。
他提起枪,扣动扳机,但是没有射击,弹仓已经空空如也了。他感觉背后有动静。只见瘸子在咽气时居然翻了个身。他转过脸去,发现他的头上悬着一个穿蓝色风衣的身影,一对冷酷的圆眼睛正从开孔的面具里自上而下地盯着他。
“玛丽娜!”科沙竭尽全力大叫起来,“玛丽娜!”随即失去了知觉。
直到几小时后,在他们的居所里,科沙才从玛丽娜口中得知所发生的一切。玛丽娜一听见他的喊声,就从自己隐蔽的地方飞奔出来,对着那个亚洲杀手的后脑就是一枪。随后她把科沙背到自己背上,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楼下,走出医院,将他放到自己的汽车里。在这之前,聚集在底层厨房与停尸所之间的亚洲人早就离开了医院。
“他们留下了一个人!”玛丽娜说着,小心地给科沙打了一针,“那是专门要追杀你的,必须给他一枪,让他到极乐世界去找你吧。你猜警察部队是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科沙问,“你给我打的什么针呀,小姐!”
“一切结束之后才来!我离开现场时,他们刚刚出现。尽管已经提醒他们,这次务必早一点到。给你打的什么针?”玛丽娜调皮地眯起眼睛一笑,“你这么精明的人,还分辨不出吗啡的味道?”
“哦,分得出,分得出!”科沙也甜甜地笑了,他一下子沉浸到温馨的往事回忆里,悄声说道,“小姐,我什么都同意,而且也同意只要你这个人做报酬!”
他入睡后,玛丽娜到浴室去用凉水冲洗了很长时间。她眼前闪过达姬雅娜死后的面容。
第五章 寻找过时的烙铁
1
自从两个自称是“自行车运动员”的窃贼撬开尼孔的私人保险柜,偷走了一包装有毒品和全部美金现钞的小包后,尼孔的意大利之行便被迫取消了。从此他的声誉一落千丈,在“光谱”公司中再也排不上名次,几乎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
在劫持警察局犯人一案中,尼孔一伙与莫斯科防卫部队共同攻击安全局巡逻小组的故事,不知怎么,慢慢派生出许多不可思议的细节。谣传那辆有两根天线的旧“伏尔加”变成了警察局的超速“梅塞德斯”,后座下还有一次性导弹装置。据说,这车已装扮成拖拉机送交国际展览委员会参展去了。尼孔也由少校变成了中将,甚至把火烧饭店的事也记到了尼孔名下。据说,是他喝醉酒后,用酒精浇了舞台上的钢琴,引发了一场大火……奇闻轶事逐渐平息,而尼孔又由于他的“精明强悍”,地位开始上升。
在无形之手的导演下,许多匪首相继暴毙,在毫无意义的家族械斗中,尼孔的位置越来越巩固。最近一个月来,他已完全掌握了“光谱”公司。在冲突不断的新形势下,“光谱”公司轻而易举地战胜了诸多竞争者,更加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现在,尼孔要亲自负责毒品运输了。他在瑞士银行的私人存款与日俱增,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揭他的旧疮疤啦。
为孤儿及残疾儿童组织一次空中旅游原本是阿诺尔德的创意,这个黑帮头目在犯罪团伙中享有极大声望。自从他被亚洲人击毙后,尼孔开始反复强调,说这一活动原本是他的设想。谎言千遍,到后来连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了。
由于接二连三发布的一些行政命令和新法律条文,当前,国内进口麻醉剂的手续大大简化了,出口却成了很难办的问题。
这一创意的目的就在于,该航班是专门为残疾儿童服务的,是一次慈善行为,海关人员的检查不会过于苛刻。
“光谱”公司正式宣布了这一捐献性的飞行活动,将有100名孤儿院的孩子和40名残疾人被空运到美国某迪斯尼乐园参观游览。日期起初定在10月中旬,后来又往后推了些时候。至于租用“波音”飞机和办理签证等自然都是手到擒来的事。
毒品是五百公斤纯海洛因,包装好后与送给美国儿童的礼品一起放在集装箱里。玩具有木偶胖孩子、赛璐璐的洋娃娃、木制的小爱神、带铃铛的小马车……等等,所有玩偶在肚子或后脑勺上都贴有俄国标签。这是由尼孔精心从外省百货商店的仓库里搜集到的,一则具有俄国传统特色,二则玩具的中心都是空的,可以夹带毒品。上一次为了运输200公斤半成品就动用了四口棺木。
预计,海关为了避免失礼,不会去检查这些礼品,但还是有风险的,因此货物必须有专人押运。
尼孔有充分的理由害怕录用新人,为了补充被击毙的打手,他只好在老刑事犯中物色对象。
“这种人最讲义气,”有一次尼孔在喝酒时说,“假如他与盗贼这一行结了不解之缘,就永远不会从背后向你打黑枪。所以我情愿录用那些经过考验的家伙。当然,他们各有各的毛病,但却让人放心。”
挑选儿童的任务交给了在罪犯中颇有名气的米尔内。他与尼孔一样,在列车上丢失毒品后,成了被人取笑的对象。这反倒促成了他与尼孔的友谊。他们有时聚在一起到某个小饭馆里畅饮一番,打碎那儿的镜子、餐具,然后再去赔偿。尼孔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宣泄方式,可以解脱他们的精神压力。在一次这样的聚会中,尼孔让米尔内去物色合适的孩子。
米尔内自从在列车上丧失了自己的部下后,几经周折,忽然发现自己有引导孩子的天才。他能对街头上的少年发号施令,让他们惟命是从。他虽从未成过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但现在他喜欢和孩子们为伍,觉得这要比与女人们鬼混有意思得多。
这次为空中旅游挑选儿童,米尔内决定恪尽职守,绝不开后门,只有穷困的孤儿才能人选。对于他来说,福利院的孩子也嫌穿得太干净,吃得太饱了。他看得上的大部分是街头的流浪儿。于是,在巧取豪夺之余,他要么整天在地铁里转悠,寻找年幼的乞丐,要么拜访专门的儿童收容所,或是到各处的车站售票厅巡视。
尼孔坚持亲自去租赁飞机,在莫斯科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代表举行谈判一事也由他亲自负责。他深知,声势搞得越大,越安全,所以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宣传活动。早在这次旅游实施之前,广播、电视以及十多家报纸就开始不厌其烦地大声疾呼,报道一个年轻的百万富翁之善行。
“千百万‘新俄罗斯人’走向何方?”醒目的标题这样写道,“一架满载礼物的波音飞机”,“莫斯科孤苦儿童的空中节日”。
2
有关袭击医院,以及哈里弗惨死的消息当天米尔内就听到了。当时尼孔办公室墙上的钟正指着差5分4点,距悲剧发生的时间尚未超过三小时。
亚洲人将哈里弗直接枪杀在通厨房的电梯里。杀手们随后带着自己人的尸体打算突围。他们甚至顺利地潜回到了自己的大旅游车上。但是,在通往所罗门2号机场的公路上,警察部队已经设置了埋伏。短暂的互射之后是一片寂静。终于,麦克风里响起了劝降的声音:“你们已经被层层包围了,赶快投降吧!”要求提出后不过两秒钟,大旅游车就发生了爆炸。安全局及警察局的监控人员得出的一致结论是:爆炸是由另一个地方遥控引发的,绝非那些亚洲人神秘莫测的自杀。
“干得真漂亮!”米尔内说,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白兰地,却又忍不住骂了起来。原来,这白兰地是冒牌货,是用茶水兑的劣质酒精。“那么我们要做点什么呢?”
“按老规矩办呗!”尼孔平淡地说,“应当好好整治一下这个老头,可惜把那个长腿女人放跑了,她知道的事肯定要多些。不过我们还是将就手里的材料吧,你看,要多少时间能把他肚里的货挤出来?”
“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也有可能,但是,你好歹总得试一试。”
米尔内咽下一口苦味,略微思索之后问:
“也许你自己直接找找‘黄屋顶’就行?根本用不着审问那个家伙,把他结果了算啦。即使他能告诉你,是谁雇佣的亚洲人,又有什么好处呢?”假酒的恶心劲儿过去之后,米尔内又倒了一杯劣质白兰地,一口气吞到肚里。他擦了擦嘴角说:“如果我们与亚洲人联系,那么半个莫斯科都会血流成河,我们会被淹死的。”
“我们可能根本不与他们联系。”尼孔似乎心中自有主张,坚持原来的意见,“但对知情人总该好好查问吧。就这么说定啦!”
这是在尼孔办公室里的一次谈话。米尔内穿得很整齐,西服革履白衬衫,头发也是新理的,他只是不断舔着自己发干的嘴唇。
尼孔闻也不闻自己的那杯酒,他那细长的手指在发亮的桌面上抚摸着漂亮的酒瓶,仔细地将金黄色软木塞取下来,在手里玩弄着。
“怎么,你说这白兰地不好?”他随口问着,声调却似乎在向米尔内示意,谈话到此结束。
“劣质白兰地!假货!”米尔内站起身来,尴尬地整理了一下领带,随即走出办公室,轻轻地带上那扇包着黑色人造革的大门。“什么样的冒牌货呢!”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穿上外套,系紧腰带,来到街上。
“既然要求审问,那我们就审问吧!”
米尔内是个一流的枪手,又善于打架斗殴,但从来没开过车。随着他在公司里地位的上升,现已坐上了自己的车,这使他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愉快。为了学会驾驶,他花费了好几天时间。每次违章,他都心甘情愿地付罚款,因为这要比丢辆车便宜得多。一个月来,米尔内弄坏了两辆“梅塞德斯”,如今为了节约,他改乘普通的“杰夏特卡”。
“他在普列奇士街的某栋旧楼上占有一大套房间,距公司乘车不过五分钟路程,但是今天他在路上足足耽误了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撞了一处围墙,压瘪了自己的汽车尾部,还理所当然地撞坏了一辆豪华客车的保险杠,那是国际展览会的车。汽车司机站在街上要和他评理。如果是在一周前遇到这种情况,米尔内只能向对方进行解释,公平解决,而今他已学会了另一套办法。不等那位司机开口,他的拳头已经猛地向对方脸上打去。司机摔倒在地,米尔内将三张百元的美钞塞到对方上衣口袋里,随即坐回到自己车上,扬长而去。虽然哈里弗事件十分悲惨,虽然眼前还有一件不合胃口的任务,但他的精神很好,情绪昂扬。再过几天他将飞往美国。这使他有点担心,同时也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
3
越来越多的银行与商号加盟“黄屋顶”组织,请求它的保护。但是谁也弄不清该组织的背景,到底有什么来头。由于各黑帮之间毫无意义的械斗愈演愈烈,市面上忽然流传出一种谣言,说最高层有一位大人物,正在通过安全局对已经控制地下市场的强大帮派进行清理整顿。而这里的关键人物就是安全局的区霍采夫少校。如今区霍采夫已被人杀害,凶手究竟是谁?至今尚未查明。哈里弗的手下追捕区霍采夫的继承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曾经在“光谱”公司供职,后又糊里糊涂不知去向的长腿玛丽娜与安全局侦查科的新任科长竟然是同一个人。
哈里弗的手下没有抓到玛丽娜,却抓住了她的同伴,并把他转交给尼孔。现在米尔内就是要对付这个囚徒,从他嘴里逼出所需要的情报。当彼得·彼得洛维奇被送到他的住所时,面对这一似曾相识的面孔,米尔内有些不知所措,最后终于回忆起一些情况,于是开始认真地逼问口供。
彼得·彼得洛维奇被绑在一间小小的贮藏室里,整整一昼夜没给他一点水和面包。米尔内一直在考虑,用什么更巧妙的办法与这位“老大”周旋。
“我把他交给小孩子们去拷问。他们年轻,没有经验,但富有想像力。假如他们弄不出结果,我就把他毙了,丢到河里算了。我可以对尼孔说他上吊自杀了。”
当他用钥匙打开单元门,进入房内时,小孩子们都坐在客厅里。牌已经发到各人面前,三张脸同时转向米尔内。
“有什么可吃的吗?”他问。
“现做吧?”雷西克讨好地说,“我给你煎一盘鸡蛋加香肠,好吗?”
“我们的客人怎么样了?”米尔内走近贮藏室,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门,回答他的只有喘息声。
“一切正常!”阿卜杜拉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眨眼间已把桌上的牌收到一起,同时向屋主人报告说:“他还活着,不吭声。”
“我们什么时候飞美国呀?”贾玛问。
“快啦!”米尔内脱下外套,一边回答,一边走向厨房,“这就快启程啦!不过,你们的双亲不反对这次旅游吗?”
提起双亲自然只是一个玩笑。这三个14岁的少年中,仅有一个,其父母曾通过警察局寻找他。事后仍然对他不闻不问,放任自流,找他只不过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这些流浪儿的父母正如米尔内的父母一样,好酒贪杯,贪婪成性,早已丧失理智,他们可以为了一箱伏特加而卖掉亲生的孩子。
米尔内单身独居,也许是为了逃避突如其来的忧郁和烦闷,也许是为了防止令人厌恶的妓女骚扰,常把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召来同住。
“我们就快飞啦!”米尔内重复说,他拿过热气腾腾的鸡蛋煎香肠,对着瓶口用冰葡萄酒佐餐,“不过,要想飞,还得完成一个小小的任务。我现在出去办事,你们来对付那位‘老大’,把他从贮藏室里弄出来。”米尔内沉吟片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布置任务。“要好好盘问他一下。”
“问些什么呢?”阿卜杜拉谄媚地望着米尔内问,“都有些什么问题?”
“问题只有一个,”三双眼睛都期待地盯着米尔内,“上头感兴趣的是,谁给亚洲杀手付钱?怎么个付法?”
米尔内出了家门,坐进自己车里,打开发动机,却又愣在了那里。他实在无处可去,只不过想把那个牺牲品留给孩子们去折磨。两小时后,他再回来,假如达不到预期的结果,就把囚徒杀了灭口。他一想起当初为一包失踪的毒品在列车上所受的屈辱,就怒火冲天,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恨不得找人打一架。
“就让他们试试吧……也许那些孩子就能叫他开口……”他开动了汽车,仍然不住地想着,“只盼这样的差事以后别再叫我做,真叫人恶心透了!”
4
走访鲍里斯是米尔内开车撞上一堵不高的围墙、砸坏了自己汽车的左前灯时作出的决定。白天开车他还能勉强应付,到了夜晚,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行驶,他的技术确实难以过关。前两次撞坏“梅塞德斯”都是在夜里。现在,他检查了一下汽车,又看看周围环境,认出了地点。吉他手鲍里斯的住所就在这条胡同的尽头。于是他决定顺便去做个不速之客。
米尔内自从上次在医院里见过他之后,一直对这位大胡子吉他手关心备至。三颗直射的子弹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剥夺了他行走的能力。脊椎上的创伤导致了部分肢体瘫痪。鲍里斯与别人合住在一套宽敞的单元房里,坐着轮椅来回活动。几周前米尔内给了他一笔钱,稍后又给他送来一辆相当昂贵的德国轮椅,上面装有轻巧的发动机。米尔内每次造访都带着伏特加酒和种种小吃。鲍里斯既不拒绝,也不掩饰对他这一行当的蔑视。他们曾在一起度过好几个漫漫长夜,有时,在吉他伴奏下,低沉的歌声取代了尖刻的语言。米尔内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对刺痛自己的指责毫不在乎,甚至当成是一种解脱。
鲍里斯像往常一样,穿着蓝色的绒布晨衣,坐在轮椅上,靠着桌子,默不作声。米尔内自己动手洗杯子、开酒瓶,然后坐在一张板凳上简要地谈了谈自己的建议。不知怎么,他有点担心对方会不同意。
“那么,这次航行要达到什么目的呢?”鲍里斯思索了一阵,边问边示意米尔内把放在床上的吉他递过来。
“这是我们公司组织的一次活动!”米尔内递过吉他,回答说。
“这么说,是一次慈善活动喽!”大胡子小心地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但是,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他试探地、毫无讽刺意味地看了米尔内一眼,“要走私?”
“嘿,这对你有什么区别呢?!”米尔内有点恼怒地说,“我只不过想让你到纽约去散散心。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们有100个学生和32个残疾人。现在还有多余的票,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去就算了!”
“我说过不想去吗?”鲍里斯不再看着对方,他的手指越来越快地拨弄着琴弦,“我一直梦想去看看迪斯尼乐园,从童年时起就想!”
“你不是开玩笑吧?”
“为什么要开玩笑?!什么时候的飞机?”
“12月1日。”米尔内说着看了看表,他的心思不由自主地总是回到孩子们那边,“从所罗门机场起飞,到时候我派车来接你。”
“我需要做些什么?”吉他声变得响了一些。
“什么也不用!”米尔内说得豪爽而果断,他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预备好身份证,准备签证。”
米尔内一饮而尽,鲍里斯继续弹奏。他的大胡子向上翘着,并微微颤动。假如米尔内善于理解吉他手的内心世界,就可能为自己的建议追悔莫及,但他是个门外汉,所以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有点洋洋得意。
“那么,我们一起飞?”他再次敲定,随后又干了一杯,满意地哼了一声,用袖口擦擦嘴说,“来,再奏一曲‘马加丹’!”
当米尔内兴尽告辞,来到街上时,发现他的汽车前轮已不翼而飞,车子端端正正地搁在砖块上。不知怎么,这反倒使他松了一口气,现在用不着去紧握方向盘啦,可以安步当车,走回家去。他估算了一下,中等步伐,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
“正好孩子们也该把那位‘老大’制伏啦!”他思索着微微一笑,紧了紧腰带,顺着夜静更深、空无一人的胡同走去。
5
在同一天的下午四点半钟,阿列克谢走进了珠宝店的营业厅。他面容憔悴、心情沮丧,刚刚停止饥饿疗法,紧接着胃部又开始刺疼,这说明饥饿疗法并未达到预期的医疗效果。更令人烦恼的是,一直正常运行的“黄屋顶”程序突然发生了紊乱。虽然早已预见到,在某些情况下该程序会受到干扰,但一小时前发生的事仍然搅得阿列克谢心神不安,使他完全脱离了常轨。
从阳光灿烂的室外进入昏暗的店堂,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但阿列克谢马上就认出,柜台里站的是谢尔盖。
“你好!”他向柜台前跨了一步说,“你那可爱的一年级女同学呢?怎么,你又亲自干粗活了?”
“再也不会有女大学生啦!”谢尔盖闷闷不乐地回答,“你等一等,我去找个人来替我,必须好好谈谈!”他向阿列克谢指了指通向内部的门又说,“你的气色也不太好呀!”
阿列克谢走进早已熟悉的经理办公室,在安乐椅上坐好,闭上眼睛。他想好好回忆一下一小时前发生的事。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正在宿舍楼自己的房里,躺在床上看书,丽达好像在拖地板,电脑是开着的。后来忽然响起了紧急呼叫的信号,他连忙下床。电脑的屏幕角上闪耀着那顶皇冠。同时有一行字显现出来:“攻击系统失误,迅速扭转形势。”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情况,一时之间,阿列克谢竟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他只好把跟踪扫描的最后录像引到屏幕上来。结果画面上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场面。亚洲旅游队风平浪静地离开了所罗门机场,警察局总是迟到一步,追赶不上。亚洲人按计划在指定地点取到了提前送来的武器和防弹背心,及时抵达目的地,击毙了指明的帮派首领。随后,旅游车遵循日程安排驶往机场,就在这时,画面忽然停住了,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
“程序中断,信息不灵,无法完成全部任务!”
他激动得手指猛地向“终止”键敲去。
“出什么事啦?”阿列克谢身后的丽达问。
屏幕上闪出另一行字:
“全部删除,行动终止。”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继续敲打同一按键,字迹消失了,屏幕上重又显出了示意图,但旅游车已不知去向。
“怎么?”丽达走到他身边,从他的肩膀上方看着屏幕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阿列克谢说着突然意识到,就在几秒钟前,他亲手引爆了一辆满载亚洲杀手的大客车,但他仍然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说:“一切正常,有过一场不大的拼斗,需要好好完善一下程序!”
他坐在安乐椅里,思潮起伏不定,却似乎进入了梦乡,以致谢尔盖俯身看他,拍一下他的肩膀说:
“喂,你可别睡着了。”
“我没有睡!”阿列克谢用手掌擦了擦双颊说,“只不过有点累!”
“要喝点吗?”谢尔盖拿出酒杯和一瓶白兰地。
“如果你这儿有胡萝卜汁,就给我来一杯。”
“对不起,我倒忘了,马上就让他们送来。”他坐到桌前打了个电话,然后看着阿列克谢说,“实在对不起,我的时间太少了。关于我们的事,你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你可以把一切准备好,两天之后飞往纽约。”阿列克谢回答说,“从所罗门机场起飞。”
“早就准备好啦!”谢尔盖大喜过望,“你现在就可以把东西拿走,收拾得很利落的一个行李包,放在这儿已经一个半月啦,上面落满了尘土。”
“就这一件?”
“哦,还有一个盒子,装着关于发明专利的一些资料和证明文件,没什么问题。要避开海关检查的是两台不大的电子仪器和几小包新化学制剂。你必须把它们弄走。”
“好,我全包了!”阿列克谢说,“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说吧。”
门打开了,进来一个陌生的姑娘,手里端着一杯胡萝卜汁。
“你们这儿的服务真周到!”阿列克谢接过饮料说,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纸片递给谢尔盖,“你能把这个复印一下,张贴出去吗?”
“没问题!”谢尔盖一边看纸片,一边问,“你什么时候要?”
“最好是今天。”阿列克谢喝了一口胡萝卜汁说,“连印带贴,傍晚前全弄好。”
“要多少份?”
“我想,有200份就足够了!张贴在周围繁华热闹的地区,最好是晚8点前贴出去,否则我起飞前就赶不上看结果了。”
“这张脸我见过。”谢尔盖把那不大的竞选招贴画放在桌上抚平说,“最好是把这位总统候选人的照片拿来,效果更好些。”
“我没有他的照片。”阿列克谢疲倦地说,同时站起身来,“那就由你来完成这件事了?”
“一言为定!”谢尔盖保证说,“你放心吧。两百份招贴画,晚8点前张贴在各个市区中心。我们一起走。”他殷勤地打开阿列克谢面前的门说,“我把行李包和盒子交给你。”
6
当米尔内啪地一下带上门,拖着沉重的脚步顺着楼梯向下,愈走愈远时,贾玛舔了舔由于激动而发干的嘴唇说:
“他大概是不肯给钱吧?!这个混蛋!”
“谁不肯给钱?”雷西克问,他把自从米尔内进门就收起来的牌拿出来,重新开始洗牌。
“你放下吧!叫我们干什么来着?玩牌吗?”贾玛说着顺手向雷西克手上的牌打去,扑克牌立刻撒了一地,“他让我们把那个家伙从贮藏室里拖出来,拷打一顿。”
“对!”阿卜杜拉应声说,“是该把他弄出来了,要不然,他该闷死啦!”
三个半大小子,骂骂咧咧地把桌子挪到一边,将被捆着手脚的彼得·彼得洛维奇从贮藏室里拖到屋子中间的地板上。贾玛弯下身去,小心地解开他蒙眼的布条,随后又取出塞在他嘴里的东西。
“想喝水吗?”他低头靠着彼得·彼得洛维奇面如土色的脸问。
“放开我,孩子们!”后者低声回答说,“我请你们别淘气了,快把我放开!”
“我在问你哪!”贾玛一拳向对方苍白的脸上打去,“想不想说呀?”
由于这一拳重击,彼得·彼得洛维奇的鼻子破了,血流如注。
“你们最好还是把我放开,孩子们,放聪明点儿!”“算了吧!”阿卜杜拉说,“他不想喝水,就不喝。”他挤到前面弯下腰问,“你是不是愿意回答问题呢?谁付钱给亚洲人?”阿卜杜拉的声音有点装腔作势,是从间谍片里看来的,“谁雇的亚洲人?钱怎么付?”
“孩子们,孩子们!”彼得·彼得洛维奇闭上眼睛,喃喃低语,“你们这是为了什么呀?”
“什么!装傻?”贾玛喝问道。
彼得·彼得洛维奇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问道。
“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谁在支持亚洲杀手?”阿卜杜拉继续模仿着间谍的语调,他抓着彼得·彼得洛维奇的衬衣领子,一使劲,布料发出了撕裂的声音,“说!你得了亚洲人多少钱?用的什么货币?混蛋!说!他们有多少人?”
“我的天哪!”彼得·彼得洛维奇叹了口气,“什么亚洲人?!”他睁开眼睛说,“孩子们,你们一定是把我和别人弄混了。老实说,我愿意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只可惜我无从说起。”
“现在怎么办?”雷西克问。
贾玛跪倒在这个囚犯身边,解开他的上衣,一个迅猛的动作撕破了他的衬衫,把里面的背心掀起来,露出了肚子。
“需要一个烙铁!”他认真地说,“瞧,他的肚脐眼有多大!”他用手指点着,“太突出了!给他熨平,他就会老老实实什么都说出来啦!怎么样?也许你不用烙铁,马上就说吧?”他抓住彼得·彼得洛维奇的头发,把他的头拉得抬起来一点,但对方连眼睛都不睁开,显然是准备听天由命了。“看来,不用烙铁不行啦!”
他们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米尔内未喝完的进口葡萄酒,分成三杯,三个人站着一饮而尽,就这样站在厨房的桌子旁边,津津有味地吃起冰凉的熏肉和面包来。
“好啦!”贾玛擦了擦手说,“享受够了,该工作啦!”
他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到一个大电熨斗,走进房间,得意地将它放在彼得·彼得洛维奇那赤裸、发白的肚皮上。
“喂,把它接到插座上!”贾玛把电熨斗的插销递给雷西克,自己将调节开关调到最小功率,“喂,插上了吗?”
“还没有,电线不够,应当把他挪到靠插座近一点的地方。”
“我们不挪动他,去拿一个活动插座来接上。”
“你们这么做毫无意义,什么也不会得到的。”彼得·彼得洛维奇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电熨斗慢慢热了起来,彼得·彼得洛维奇的脸上突然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喂,怎么样?”贾玛俯身问他,“是继续加温呢还是老实回答?”
彼得·彼得洛维奇的嘴慢慢张开了,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电熨斗就吱吱地响了起来,接着朝贾玛方向进发出一道长长的白色火花,室内顿时充满了烧焦的橡皮味。张开的嘴又闭上了,脸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微笑。
“现在怎么办?”阿卜杜拉问,这段时间,他由于害怕,一直站在房间的另一头。
“也许可以把焊条插到他的肚脐眼里?!”雷西克犹犹豫豫地建议。
“怎么,你有焊条吗?”贾玛惊奇地问。
“没有。”
“如果有,我倒想插到你的肚脐眼里!告诉你,现在需要另找一个熨斗!”
贾玛在堆放杂物的搁板上找到一个旧烙铁,他生起火盆,将烙铁放到火上,过一分钟就用手指去试试烙铁的热度。
“我看,这个不行!”阿卜杜拉说,“它需要烧很长时间,等到可以用它的时候,得有1000度,那他还能对你说什么呢?”
“谁说什么?难道烙铁能说什么?!”贾玛冒火了。
“我看,可以打他一顿,”阿卜杜拉建议说,“实在不行就用刀子割!”
“总之,需要一个熨斗!”贾玛坚持己见,“有钱吗?”
他们把现金聚到一起,总共有78美元。
“我和雷西克出去一趟,买拷问他的工具。”贾玛对阿卜杜拉说,“现在你可以试着用刀子割割看。也许会有用!我就不信!这个人固执得很!”
贾玛和雷西克来到街上时,已经是晚上7点半钟了。他们跑到最近的一家7点钟就已经关门了的电器商店,用刀子威胁着看门人,从后门冲了进去。
“孩子们,你们没找对地方,我们这儿已经有半年不卖熨斗了!”一个身穿黑色工作服的人醉醺醺地说。
“那什么地方卖呢?”
“现在,到哪儿都买不到!不信你们到附近的商亭看看去。”
他们跑了好几家商亭,贾玛的眼前突然一亮,他停在一个灯光耀眼的玻璃橱柜前,指着一个相当大的电熨斗问:“要多少钱?”
“75美元!”售货员在商亭的深处回答着来到柜台前。
“怎么这么贵?”
“这个不贵!是进口的名牌,带自动调节器,可以熨最薄的丝绸衣物!”
“好吧!”贾玛大方地说,“给我包上!你们直接收美元吗?”
“当然喽!”售货员一边收钱一边唠叨,“放心吧,这东西经久耐用,你老婆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他们走到大门口,雷西克突然喊住贾玛说:
“我去去就来!”
“干什么?”贾玛回头问。
“我去买点喝的东西!只要一小会儿工夫。”他皱起眉头说,“待会儿要闻糊焦味儿,总得弄点麻醉品吧。”
“干吗给他麻醉品呀?”贾玛诧异地问。
“不是给他,是给我们!”
“好!快去快来,别多耽搁。”
贾玛走进室内,顾不得脱外套,马上打开精致的包装盒,拉开一卷白电线,将插销安到插座上。在这段时间里,彼得·彼得洛维奇一直躺在屋子中间的地毯上,肚子裸露着。贾玛信心十足地将大熨斗直接放到他那白生生、有些颤动的肚皮上。
“怎么,你一点也没有碰他?”他问阿卜杜拉。
“我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后者回答说,他像上次一样躲在屋子的另一头,“这样更好些,他可以集中思想,回忆起所有的情况来。”
“你回忆起来了吗?”贾玛俯身看着彼得·彼得洛维奇问。想不到眼前这个人竟然露出了温和而略带忧郁的微笑,“怎么,你倒挺高兴?”他生气地说着,把熨斗调到最大功率,自言自语地估量着,“我看,你总会说出点什么吧?”
“这是件贵重物品!”彼得·彼得洛维奇眼睛看着熨斗说,“不但可以熨平丝绸类的衣物,而且常常用来治疗风湿关节痛。”
“怎么个治疗法?”
“热敷。你们最好放开我,反正我什么都没法对你们讲,因为你们感兴趣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至于这台小机器,可以留下来。我在纽约看过广告,我们国内不生产。”
“哦?!”不知怎么,贾玛的脸拉长了。
“这种熨斗的最大温度是45度,它的性能肯定写在说明书上了,不过,你们大概不懂英语。把绑我的绳子解开,我可以帮你们把它的内容翻译出来。”
这幢楼房的小卖店已经关门了,雷西克不得不走到街的尽头。他买了一瓶伏特加,正打算往回跑,忽然注意到一个男孩正在电线杆上贴广告。那男孩肩上挎着一个人造革的大手包,里面支楞着刷墙的笔和一卷纸。雷西克走到近前,他喜欢看新贴的宣传画。
糨糊还没有干透,有些黑色的斑点透过了纸张,但招贴画上望着他的那张脸,是绝不会与别人弄混的。这正是那位彼得·彼得洛维奇。此刻,贾玛大概正在他的肚皮上试验新熨斗的威力呢。
彼得·彼得洛维奇满脸笑容地从画上向雷西克伸出手来。
招贴画上有一行短短的文字:“让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是自由保守党的新总统候选人……”
“我们的总统!”吓得要死的雷西克竟然把一瓶伏特加酒掉在了柏油马路上。
三分钟后,他已风风火火地赶回住所,大声叫道:
“住手!贾玛……住手,别烧他!”
“为什么?”贾玛惊讶不已,他正闷闷不乐地把那块锈烙铁放到煤气炉上去烧,“你怎么啦?吞了耗子药啦?伏特加呢?”
“摔碎了!摔碎了!贾玛!他……!”雷西克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躺在地上的彼得·彼得洛维奇说,“他是我们的总统。”
“胡说八道,我们的总统是叶利钦先生。”
“哦,不是总统,是总统候选人。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了宣传画,刚贴出来的。这是一件政治谋杀案,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人逮捕我们的!必须马上把他放了!”雷西克扑过来,跪在旁边,迅速剪断绳子,带着哭腔说,“人家已经在找他了!绞架在等着我们呢!至少是绞刑!如果不看在我们是未成年人的分上,就得把我们推到土墙面前枪毙,正因为我们还年轻,才不至于往土墙跟前推吧!?”
7
丽达在电脑前坐了整整一夜,但是什么信息也没有。宣传画早在昨晚8点就已贴了出去,假如到今晨9点仍然毫无动静,就说明原来的设想是错误的。她反复盘算着,不知不觉竟然昏昏睡去。9点20分,她一觉醒来,勉强在圈椅上舒展一下身体,又看了一眼屏幕。信息还是没有,但在屏幕的一角却不断地闪烁着呼叫信号。
“阿廖沙,有人在呼你!”她喊了一声,“我把信号接进来吧?”
“你接吧!”阿列克谢半睡半醒地在床上答应她。
丽达疑疑思思地按了一下该按的键,屏幕上立即跳出一行大字。她读了一遍,不由自主地擦擦眼睛再读一遍。简直难以置信,屏幕上写着:
“谢谢您的帮助。您帮我摆脱了极为尴尬的处境。衷心致谢。总统候选人彼得·彼得洛维奇。”
“我来试试测定发报人吧?”丽达不太自信地看了阿列克谢一眼说。她花了15分钟去探测信号输入的线路,结果一无所获。由于她搞电脑的时间不长,手指动作也不灵活,屏幕上几次显示出“操作错误,请重做”的警告牌。
“毫无办法!”她无可奈何地说,“要不,你来试试吧?”
“去他的吧!”阿列克谢说,“他躲起来啦。我们到此为止,再也不找他了。他对我们毫无用处。”
他起身轻轻搂住丽达的肩膀说:“过两天我要飞纽约了,你和我一起走吗?”
“怎么?”丽达哆嗦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一切,可还在问,“上哪儿?”
“纽约,我说过的!”
“是永远吗?”
“干吗永远,去一两年。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好多年,那边还从来没有去过。怎么样,你去吗?”
丽达坐在圈椅里,阿列克谢站在她身边。她连同椅子一起转过来,想藏住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但却做不到,只好将脸贴到男人温暖的衬衫上。
“你哭什么?真是孩子气!”阿列克谢温存地安慰她,抚摸她的头发,“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没什么。”丽达喃喃地说,“你身上一股胡萝卜汁味儿!”
8
玛丽娜本来可以随便利用一间安全局无人居住的秘密宅院,但由于害怕发生意外,没有这么做。在亚洲人进行袭击的前夜,她到普列奇斯坚卡街租了一处不大的独居单元。科沙也被她带到了这儿。科沙还很虚弱,第一晚只能通过电话与尼孔联系。
“你自由了?”尼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直截了当地问。玛丽娜把分机话筒紧紧压在耳朵上,注意听他的每个词、每个语调。
“我溜之大吉啦!”科沙的回答自然得体,谈笑风声,“亚洲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我也就趁机一走了之。”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哈里弗完蛋啦!”
“哦,我知道!”尼孔回答说,“你想要什么?为什么打电话?”
玛丽娜向科沙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按计划行事。
“我需要证件呀!”科沙说,“最好是找个工作,轻松点儿的。离这儿远一点……”
“现在还在追查你哪!”尼孔认真地说,他好像在翻阅着什么,“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和官方达成协议的。好吧,适合你的工作是有的,正好是那种比较轻松而又远离莫斯科的。你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你身上又落下了窟窿?”
“没错!这不是春风吹又生,卷土再重来吗?”科沙快活地膜了玛丽娜一眼。
“好吧,明天上公司来吧,见面再详谈。”
“几点钟?”
“下午2点吧!”
科沙的身体如此虚弱,为了让他第二天能撑住,玛丽娜在出门前给他打了好几针,并把一个装好针剂的一次性注射器放到他口袋里。
“一旦不舒服,你就到盥洗室去,给自己打一针。你会注射吗?”
科沙想报以一笑,却没有笑出来。在他年轻的生命里,已经几次出生人死,与医药结下了不解之缘。
次日,他们坐进了她的车。经过不断注射后,科沙脸色红润,神采飞扬,两眼闪耀着快活的光芒。
“放心吧,一切都会顺心如意的!”他安慰她说,“你去送我吗?”一玛丽娜点点头,她几乎把科沙一直送到公司大门口,把车停放在胡同口的一个角落里。
“好,你走吧,晚上家里见!”
科沙已经下了车,又俯身去吻玛丽娜。她不知怎么,竟然感到一阵难为情,而且无法掩饰。
玛丽娜将近6点回到住所,准备了可口的晚餐,铺上了专程买来的新桌布,便开始等待。到了6点半,她忐忑不安起来,在屋内踱来踱去,一支又一支地吸着香烟。科沙7点到家,双手捧着一个大纸包。
“想吃东西吗?”玛丽娜问他,借以消除自己的激动情绪。
“哦,我好像已经吃过了!”科沙用左手拿住纸包,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空注射器,丢到菜盘旁边,说,“用过这玩意儿后,你知道是什么感觉!……”直到这时,玛丽娜才发现,他跌跌撞撞,勉强站住脚跟。
“最好能躺在软一点的地方!”科沙低声嘟噜了一句,坐下来便睡着了。
原来纸包里是一件非常讲究的丝织女睡衣。玛丽娜给他脱去衣服,将他安置到床上,自己去洗澡,然后穿上了这件睡衣,躺到他身边,也安然入睡了。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只要搂住科沙那炽热的身体,将脸埋到他的肩下,睡神便会将她领入梦乡。
直到早晨6点,闹钟长鸣,科沙才告诉她,他已经登记加入赴纽约的航班了。
“他们让我担任保卫工作。”科沙说,“这是针剂帮了忙,假如没有你的针剂,连刷马桶的事都不会叫我干。尼孔对任何新人都持怀疑态度。”他躺在床上,一边叙述在公司里的见闻,一边悠然自得地抽着香烟。“这么一来,我可就要飞啦!不过,你得注意,40个残疾人中,有19个是公司的人,这里面问题还是很大的……”
天时尚早,四周黑沉沉的一片,透过窗帘看得见路灯的光,偶尔传来远处的汽车鸣笛声。科沙在烟灰缸里摁灭了香烟,用胳膊肘几支撑着欠起身子,凝视着身下的玛丽娜。
“我们一起飞吧!”他要求说,“我们一起飞!要不然,我为什么给你买这么漂亮的睡衣呢?”
“我们一起飞!”玛丽娜答应说。
科沙身上微微散发出汗味,黑暗中,他那调皮的眼睛似乎在闪闪发光。
9
三个小时后,玛丽娜像头一天一样,把科沙送到“光谱”公司的大门旁。她坐在车里,取出小镜子,将因接吻而抹掉了的红唇稍加修饰。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玛丽娜自己感觉,从小镜子里反映出来的眼神是幸福的,甚至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喜形于色。
眼前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必须搜集到有关租赁“波音”飞机的全部资料,摸清即将起飞的人员情况,而且一切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将军在下午4点左右打来了电话。
“哦,谢尔盖·瓦列里耶维奇。是我!”玛丽娜全身都绷紧了,等待着某种坏消息。
“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乌拉尔斯基说,“我解除您对‘光谱’公司案件的领导工作。目前还没有正式下文,我将在明天签署这项命令。不会提前,不过想让您有个思想准备。”
“我怎么啦?做了什么事让您这么讨厌我?”玛丽娜打心眼里感到惊讶。
“这是对您的奖励。我打算让您休假,时间嘛,是一个半月。您去过夏威夷吗?”
“嚯,疗养旅游?真是天上掉下馅饼啦!”玛丽娜嘿嘿一乐,这声调、语气简直与玩世不恭的科沙一模一样。
“应该说,这是我个人送您的一份礼物!”
“您想让我离开莫斯科越远越好?”
“也可以这么说!”对方略微停顿了一下,突然间道,“告诉我,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区霍采夫的电脑还在您那儿吧?”
“区霍采夫的电脑爆炸了!爆炸原因不明,为此我曾经写过一份详尽的报告。”玛丽娜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对方的进攻。
“我指的是另外一台。”将军软声细语地反驳说,“区霍采夫的私人电脑不在您手里吗?玛丽娜·弗拉基斯拉沃芙娜?”
“不知道……”玛丽娜仔细分辨着对方的语气,故意让对方明白,自己知道这是谎言,“也许真有另外一台,不过,谢尔盖·瓦列里耶维奇,我对这另外一台一无所知!”
玛丽娜挂上电话,立即走出办公室,下到底层情报科。她在保险柜里发现的第二台电脑现正沉没在河底,知道它的惟有季娜一人。但眼前季娜的座位是空的。据说,她在午饭前就离开了,理由仍然是牙疼。
玛丽娜不敢在办公室里打私人电话,虽说可以插上防窃听器,但通话后对方的电话号码也就随之被记录下来,要隐瞒是不可能的。因此,她要与科沙联系时,只能到街上的电话亭里打自动电话。科沙立刻就接了电话,他的声音仍然虚弱,但却十分安详。玛丽娜告诉他,半小时后到家。
当她下了汽车,锁上车门。走向住宅楼时,已是7点半钟了。不祥的预感始终压在她的心头。凭着自己的职业直觉,她深信:与上司顶牛的麻烦是难以轻巧摆脱的。她正处于命运转折的关头!她站住脚,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自己单元的窗户,窗帘是遮着的。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大门口空无一人。
“难道真是我自己疑心太重了吗?”她心里琢磨,“能出什么事呢?我怕什么呢?!真是傻瓜!”她假装鞋跟卡在马路的裂缝里了,蹲下身去,在自己的风衣掩盖下,小心地取出手提包里的手枪,转放到口袋里。上帝保佑善于自我保护的人!她这样做,即使对面的窗口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也难以看出破绽。
她推开大门,往里走时,心不由得剧跳起来。地面上的瓷砖受到鞋跟的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猛然间,她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电梯左边的阴暗处显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躯。玛丽娜一望便知,那是个左撇子。他那握枪的左手,正从口袋里往外伸。
玛丽娜曾不止一次遭遇过迅雷不及掩耳的战斗,这时她大脑的活动似乎要比平常快一百倍,肌肉的反应往往不如思维来得快。
她忽然瞥见一个影子迅速从瓷砖地面上滑过,也就是说,身后还有一个人。
“假如我击倒了前面的家伙,那后面的人就会射中我的后脑勺。惟一的优势是他们害怕枪声惊动四邻!在他们装消音器的时候,我就得把他们一起收拾掉……”主意刚定,眼角又抓住一个影子,随着门声,直接来到了背后,“好一个三角形阵势!这是我们特别小组的专业!感谢将军的礼物!消音器大概都装好了!……”
街面上已是一片漆黑。门厅的空间只靠一盏霓虹灯照明,下一盏灯在一层与二层之间的平台上,此外就是电梯内的灯。那要等到电梯停下,自动门打开后,灯光才会从开门处漏出来,也照不了多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败得失有时只能看运气。玛丽娜在眨眼之间想到,只有先打碎霓虹灯,才能无声无息地跪下来,对付电梯旁的人,在黑暗中,侧面的敌人有可能落空,而她可以闻声射击,将他也收拾掉,至于背后的第三个人,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玛丽娜曾经受过“盲射”的训练,技高一筹,善于闻声命中。
于是,她的手不出口袋就打灭了灯,并毫无声息地用膝盖在瓷砖上滑过一步。冰凉的瓷砖透过尼龙袜冻得她的膝盖生疼,她接连发出两枪,两人应声倒下,一粒经过消音器的子弹从她的头顶呼啸而过。她整个身子转了个弯,随后向大门的方向打了一枪。
电梯的马达声响了起来,玛丽娜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脱的险。她爬起身来,周围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应当离开现场。她将手枪塞到提包里,电梯喀嚓一声停住了,电梯门慢慢敞开。
“哎哟!好厉害呀!”科沙惊叹着出了电梯,走到玛丽娜身边,拉住她的手说,“我们走吧!搞出了这么大的响动,我以为是布尔什维克在冲击‘白宫’呢!”
玛丽娜恨不得马上回去看看被她打死的同行,但始终没有如愿。直到第二天她才从内部通报上得知,三个袭击者都已毙命,其中只有第二个开了一枪,子弹落了空,另外两人,一个没有拉开枪的保险,另一个子弹卡了壳,职业杀手出现了这样的失误,只能说是玛丽娜的运气好,命不该绝,才得以从如此险恶的处境中死里逃生。
10
第二天,天气阴沉昏暗,小雪纷飞。玛丽娜在上班的路上遇到了交通堵塞。前面出了车祸,只好耐心等待。她在方向盘后面足足坐了20分钟,索性打开暖气,点燃香烟,头仰在靠椅上,集中精力思考。
“显然,这次袭击是我们自己人搞的,”她沉思着,“他们的消息很灵通,没有特殊情况,谁会用三角阵式去对付一个女人呢?!他们知道要和谁打交道,知道我带着枪,有经验。此外,他们还知道地点和时间。谁能知道我准确的回家时间呢?这连我自己都说不准。只有我们自己人。昨天将军公然问起区霍采夫的电脑,同时还建议我疗养,难道在我们谈话之后,他就决定除掉我?”周围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们迫不及待地互相催促着。玛丽娜打开手提包看了一眼,装着光盘的信封安然无恙。“应当好好看一下专案卷宗,查一查将军有什么问题,既然他这么急于把自己的下属打发到极乐世界去,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红色信号灯抖动了一下,转换成绿色,玛丽娜终于能启动汽车了,她已拿定主意,不再权衡利害得失。
汽车停放后,她推开大门,快步走过一层,没有上楼到自己的办公室去,而是直接下到底层,来到情报科。她最坏的设想立刻被证实了:根本用不着去看季娜的空座位,她的肖像安放在丧葬用的黑镜框里,就挂在入口处的墙上,肖像下面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束红色的鲜花。
“什么时候的事?”她忍住咽喉的抽搐问道。
“早晨。”一个女同事回答。
“怎么死的?”
“一辆卡车在她来上班时把她撞倒了,当场死亡,眨眼的功夫。”
玛丽娜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办公室,用颤抖的双手接通电脑,放进光盘。总共不过两分钟就找到了所需要的资料。
“假如我早一点去看她……她可能还活着!老天爷,我是多么愚蠢!”
她复制了资料,迅速用牛皮纸做了个不大的小口袋,装好资料,然后拿起话筒。
这次她马上就与将军取得了联系,毫无障碍。
“谢尔盖·瓦列里耶维奇?”玛丽娜先问了一声,“谢尔盖·瓦列里耶维奇,我想马上就和您见面,希望您还没有批准我的休假。”
“好吧!”乌拉尔斯基稍稍犹豫了一下回答说,“40分钟后我在办公室里等您!”
玛丽娜与乌拉尔斯基将军之间的交谈很简短。她走进办公室,不顾邀请的手势,也不在椅子上就坐,马上就站到桌前,递上那份资料。将军看了资料,抬眼注视着玛丽娜,目光冰冷而无神。
“昨天晚上有人对我开枪!”玛丽娜说,“是职业杀手干的,他们摆开了三角阵势。”她望着将军,但是他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于是玛丽娜看着那份资料说:“您当然知道,这只是复印件!假如我出了什么事,区霍采夫的资料就会登在各个报纸上。
“我知道了!”将军用手势拦住了她的话头,“您想要什么?”
“我不去休假,我要继续搞‘光谱’的案子。
将军点了点头。
“您要尽快付给季娜的家庭最优厚的抚恤金。她还有个五岁的小女儿,没有任何其他生活来源!”玛丽娜的声音很低,她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这是合理的!”将军又一次点头,然后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了!”
他那镇定自若的声音,迟缓的动作,包括灰色丝领带上的钻石别针都使玛丽娜气得发疯,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死者不能复生,现在必须尽力挽救活着的人。
回到办公室,她一连几小时埋头于文案工作,仔细查阅了匪徒们的卷宗,深入研究贩毒计划的各个细节,还用了不少时间选择武器——在飞机上普通手枪是不能用的,子弹打穿舱板后,刹那间就会破坏座舱的密封性。只能选用巴拉贝伦自动手枪,该武器是专门用于飞行时对付空中恐怖分子的,由于它的子弹火药少、重量轻,即使在一万一千公尺的高空中射击也不会损伤飞机。
运载孩子们旅游的“波音”飞机定于12月1日出发,从莫斯科到纽约。时间是上午10点整,从所罗门机场起飞,经过11小时的飞行在约翰·肯尼迪机场降落。
第六章 孩子们的空中节日
1
近年来,各国海关破获进出境的走私物品已是司空见惯的事。走私方式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有些人甚至将物品藏匿于体内,逃避检查,从容过关。偷运的东西,既有贵重的钻石、铂金,也有武器、毒品,偶尔还有放射性元素。通常都是在货物抵达目的地时被查获。
“光谱”公司为穷苦儿童和残疾人组织的特殊航班,由于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照,一般不会受到海关的严格检查。
在起飞前一昼夜,玛丽娜与海关进行了联系。自从与将军进行了开门见山的谈话之后,她解除了掣肘之苦,正式以官方身份公开活动。她直接找到海关的值班军官,通知他说,有人企图利用667号航班私运一大批海洛因出境。此案由安全局和国际刑警组织共同侦破,希望海关不要干预。预计这批货将在纽约被扣留。
“我们打算在飞机上安插一名侦查员,”她最后说,“是个女性。”
随后她又用电话把自己的身份证号通知了对方。
与国际刑警组织共同行动的说法并非虚张声势。彼得·彼得洛维奇在头一天给她打了电话,约定在城里见面。玛丽娜详细讲述了当前形势,彼得·彼得洛维奇也承诺用他的关系与国际刑警组织纽约分部取得联系,从而保证人赃俱获、万无一失。最后他说,他大概也要前往目的地,因为两小时后,就有另一个航班直飞纽约。
2
玛丽娜在旅客登机前三小时先行到达所罗门机场。自从她受到自己人的袭击以及季娜惨遭谋杀后,她已下定决心迁居国外,宁愿做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也不再返回祖国了。如果继续留在俄罗斯,她每走一步都将受到监视,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失误也会导致杀身之祸。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与国际刑警组织的共同行动正好成为她逃亡的掩护。
667航班的乘客名单早在起飞前就已确定,该机已被“光谱”公司包下,要增加乘客是不可能的。玛丽娜搭乘飞机的惟一办法,就是参加乘务组,做一名空姐。她在机场的乘务员休息室里换上了空姐的蓝制服。一位要求严格的太太给了她制服和证件,并简单扼要地阐明了国际航班中空姐的一系列职责。外面吹着强劲的风,雪已经被吹得无影无踪,天空分外晴朗。玛丽娜在旅客登机前20分钟登上了“波音”客机,穿过乘客座舱,推开了一间小厨房的门。
在一台微微打开的烘炉旁,背朝门站着另外一位空姐。
“您好!”玛丽娜伸出手说,“我们大概还不认识,我叫……”
另一位空姐转过身来,玛丽娜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话头。
“我觉得,我们认识!”丽达看了她一眼说,“不过,也许是我把您和别人弄混啦。我记不清楚了!”
3
发动机轰轰地开始欢唱,坐满了第一座舱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们兴奋不已,银铃般的嗓音刚才还卿卿喳喳响个不停,现在这些年轻的乘客全部默不作声,各自坐在自己的圈椅里,凝神不动,脸色有点发白,神情专注,眼睛睁得大大的。
“先生们!”玛丽娜对着麦克风说,“你们正坐在从莫斯科到纽约的国际航班上。飞行时间为11小时,飞行高度为一万公尺。”
副驾驶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位奇怪的空姐,竟忍不住嘲弄地笑了出来。乘务小姐连国际航班上的标准用语都不知道。他斜眼去看那第二位姑娘,但是丽达已经离开驾驶舱上小厨房去了。
“我看,今天准有点什么事!”等玛丽娜也离去时,副驾驶对领航员说,“不知怎么,我不太喜欢这两位空姐!”
“她们是非专业人员!”领航员点了点头说,“但是,依我看,善于打枪的非专业空姐远比那些傻姑娘强,那些姑娘只会被人抓住当人质!”他查看了一下各个仪表的指针,声音显得懒洋洋的,“他们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说是有可能发生骚乱。”
“呸!”正驾驶接过话头,“你呸他三次!他们那些人就知道信口开河,说些倒霉话!正好,你去告诉她们一声,在我们往上拔高的时候,她们最好离开厨房!”
15分钟后,“波音”飞机进入了航道,发动机的声音变得单调而平稳,玛丽娜问道:
“谁去送水?”
“您!”
“这可不行。”玛丽娜心中暗想,“其实早就应该料到,尼孔一定在这趟班机上。真是忙中出错,最好现在别让他看见我!”
“这样吧,我来负责第一座舱,你负责第二座舱,好吗?”玛丽娜建议说。
丽达点了点头。她推着小车向前走去,拉开隔离座舱的帷幕,立即置身于一群残疾乘客之间。小车上除了一杯杯的饮料外,还有点心,糖果,巧克力……
乘客们系好安全带,互相交谈着。一部分座位似乎是架空的,这儿坐的都是没腿的人。丽达虽然事先早已得到通知,但乍一和这么多缺胳膊少腿的人处在一起,仍然不免胆寒。有些人穿着皮夹克,有些人身上是名牌西服,还有的人张开大嘴就露出闪闪发光的金牙。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铁拐杖。
“这儿不能喝点伏特加吗?”一个脸上带着伤疤、很难看的人,挪动一下拐杖,伸过手来问。
“如果您愿意,那就喝白兰地吧?我来给您拿!”
丽达的眼睛四处搜索着,寻找阿列克谢,但却没有找到。原来他早已设法坐到一号座舱里,与孩子们在一起了。他的座位靠窗子,并且他深深地仰靠在椅子里,所以丽达经过时没有看见。
空调的嗡嗡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座舱里掠过一阵清新的空气。
“有午饭吗?”带伤疤的人问。
“有,有!”丽达连忙回答。
她看见左边有两张熟悉的脸。一个剪着寸头,长得肥头大耳的,很健壮,穿一身灰色的双排扣西服,正在用手指拉领结;另一个穿着咖啡色的紧身上衣,长得很漂亮,深色的眼睛在微笑。
“两个列车上的匪徒!”丽达马上就认了出来,“那个穿西服的当时穿的是水兵服。那个眼睛带笑的……叫科沙,他有一块带银表链的怀表,这个该死的!必须通知阿廖沙……”
丽达将小推车上的饮料一杯又一杯地端给旅客们,杯子微微有些发颤。周围是真正的残疾人,然而毫无疑问,这里是匪徒们在当家。在“波音”飞机舒适的座椅上,总共有15到20个亡命之徒,他们正在索取着白兰地和可口的早餐。
4
残疾人中有几个是不能自己走路的,他们得由雇来的卫生员一直送到飞机座位上。但是鲍里斯与众不同,他完全靠自己的毅力克服着种种困难。自从接受了米尔内的建议后,他就决心利用拐杖站起来。起初摔了不少跟斗,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每次爬起来都需要整整一小时。到出发前,他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锻炼上。支持他的动力就是仇恨。从米尔内第一次到医院去看他,他就梦想着报仇雪恨,因此才与这个匪徒保持着联系。他要等待时机,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有了具体目标,便搭乘出租车,与其他残疾人会合后,集体过关,登机,独自找到了座位。他甚至还带上了吉他,为了这把吉他,他除了随身穿的衣服和拐杖外,什么东西也不带。现在这把吉他就放在他身边的空座位上。
当丽达给他送来一杯橘汁时,这位大胡子瞟了她一眼。但丽达并不认识鲍里斯,推着小车走了过去。
“她怎么会在这儿呢?这个姑娘不也坐过那列火车吗?”鲍里斯陷入了沉思,“难道她在为匪徒们工作?不过,没关系,她不认识我。必须按计划行事。”他看了看手表,心里打着主意,“再过15分钟,等飞机进入航道,改由自动驾驶仪控制时,机组人员都腾出手来,我就开始行动。”
鲍里斯表现得十分安详,镇定自若。他拄着拐杖沿客舱走着,路过把一号舱和二号舱分开的帷幕时,还向米尔内那边点了点头,接着掀开帷幕,继续向前挪动。他的眼角一扫,发现自己左边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阿列克谢坐在窗前专心致志地注视着舷窗外的景色,似乎被舷窗外变幻莫测的云彩迷住了。
“这个小伙子和那位姑娘是一起的,他们都搭乘了那列倒霉的火车……”吉他手不由得苦苦思索,他这时几乎已经到达了客舱尽头,“他们为什么会在这儿?纯属偶然?绝不可能!那么,他们多半与匪徒有某种关系!”
从厕所的门到驾驶室总共还有四步路。阿列克谢正好离开舷窗回过头来,立刻看见了大胡子。与丽达不同的是,他马上认出了鲍里斯。
他的座位与通道隔着两个圈椅,坐在他身边的孩子由于第一次坐飞机,突然吓得叫了起来,于是他慢了好几步,只来得及对着大胡子的背影喊了一声:
“喂,等一等,站住!”
鲍里斯虽然行动不便,这时却迅速推开门,跨进了驾驶舱。阿列克谢急追几步,忽然听见门锁一响,驾驶室的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他只好返回自己的座位,按下召唤空姐的按钮。
“大尉!对不起,事情太紧急了……”大胡子随手锁上了身后的门。
“又出什么事啦?”
“飞机里有一帮匪徒!”鲍里斯说,“他们箱子里装的不是玩具,而是海洛因。你们有武器吧?!那些孩子是他们的人质!”
5
驾驶室清脆的门锁声引起了玛丽娜的注意,同时,一号舱的警铃也响了起来。她忙把烘烤炉调到自动控制档位,自己来到客舱。
“别按铃!”一个监视儿童舱位情况的匪徒用粗大的手指指着按钮对阿列克谢说,“用不着。”
他转身对着二号舱喊了一声:
“有个残疾人钻到驾驶室去了!怎么办?”
尼孔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玛丽娜。几个匪徒在他的手势指引下向玛丽娜扑去,其中一个手执柯尔特式手枪。玛丽娜首先射击,一枪命中执枪者的手。随着一声尖叫,血花飞溅,手枪落地,那个匪徒直接倒到孩子们身上。玛丽娜退后两步,背部抵到驾驶室的门上。
“开门!”她叫了一声,“我是乘务员!”
“开吗?”是机长的声音。
“不,别开!”大胡子立刻反对,“她多半是他们一伙的!”
玛丽娜想给尼孔一枪,但没有来得及。科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他用枪柄对着这位公司头头的后脑勺就是一击。尼孔跪下身去,血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快开门!我是安全局的!”玛丽娜又喊了一遍,这就是她当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玛丽娜只顾观察客舱那一头的情况以及逐渐逼近的匪徒,完全没有注意身边不远的几个半大小子。有个男孩就在座位上将一把折叠刀狠狠地向她掷来。刀子刺进了玛丽娜的左肩,在她分神之际,一颗子弹从帷幕后面射中了她。玛丽娜顿时失去了知觉,根本看不到正在过道上搏斗的米尔内和科沙了。
打斗时间不长,重伤未愈的科沙体力明显不支。米尔内抓住科沙的头发狠命撞击,科沙哼了一声,晕了过去。他口袋里的注射器也掉了出来,滚到一边。
“好极了!”阿卜杜拉叫了一声,他敬佩地看了贾玛一眼,又说:“真棒!”
“好样儿的!”米尔内也对贾玛大加赞赏,他推开科沙动也不动的身体,对孩子们说,“去检查一下,看她怎么样啦?”
孩子们纷纷跳出自己的座位,围住了躺在地板上的玛丽娜。
“她还活着吗?”米尔内问,他踢了科沙一脚,科沙的头无力地转了过去。
“好像还有气!”
尼孔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抽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血。
“是你的人吧?”他嘶哑地问米尔内,“你的人在里面?”他指着驾驶室的门又问了一句,米尔内点了点头。“那你就给我把他拖出来!”
他用枪顶着米尔内的腰,强迫他和自己一起走向驾驶室的门。当他们到达门口时,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尼孔大声吼道:
“要么,你们给我打开门!要么,我每隔两分钟枪毙一个孩子!”他为了增加自己的气势,竟然用鞋后跟猛地向玛丽娜的手跺去,听得见手指折断的咔嚓声。“我给两分钟!”
从二号舱里传来喧闹声,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原来是匪徒们抢着从小推车上倒白兰地,然后一边喝,一边折腾着另一个冒牌的空姐。
“还有一分钟!”尼孔狂喊一声。他拿着手枪,小心翼翼地站在门的侧面,将米尔内推到自己身前。“还有40秒!”
6
鲍里斯根本没打算坐下来,虽然领航员已经给他让出了自己的座位。他注意到机长开始紧张地用报话机联系。
“总部,总部!”机长对着麦克风说,“667号航班报告,总部,我们这儿出了重大事故。一帮恐怖分子上了飞机。他们持有武器,对我们进行威胁!”他听了一会儿,耳机里的声音其他人是听不见的,只听见他回答:“明白了,航线不变。”
门外的叫嚣越发厉害了。
“我不是开玩笑!”令人讨厌的声音响彻客舱,“再说一遍,每隔两分钟我要枪毙一个孩子!现在你们还有30秒钟!”
“还是开门吧?”副驾驶问。机长点了点头。
“不行!”鲍里斯说,“他们反正要把所有的人都杀掉,我和他们打过交道。”
“还有十秒钟!喂,小伙子们,抓一个人过来……不,那边的……女的也行,女孩子更好!印象更深,更快!”
当孩子们的尖叫声响起来时,副驾驶的脸变白了,他拿着手枪的手垂了下来。
“开门!”机长命令。
领航员一转身到了门边,打开了门锁。此时,鲍里斯一把夺过副驾驶手中的枪,将它瞄准敞开的门。
“你这是干什么?”米尔内边说边向鲍里斯靠近,“为什么这样?!我真心诚意对你,把你当人看!而你,简直是条狗!”
鲍里斯连射几枪,一颗子弹打中米尔内的胸部,另一颗打进了腹部。这个匪徒肉大身沉的身躯向后仰倒下去,但还没有马上断气,从他嘴里冒出了血泡。他还在叨叨:
“狗娘养的!你这个狗娘养的!……还在哼哼!……”
尼孔用他那穿着高级皮鞋的脚踹开拐杖,鲍里斯的头顿时歪在操纵台上。尼孔进了驾驶舱,马上把枪口对准机长的太阳穴说:
“向调度员报告是枉费心机!”他不动声色地说,“看来我们现在不能飞往纽约了,得改改航线!”
7
飞机在广阔的大西洋上空飞行着。但在舷窗里看不见海洋,满目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天空。云彩已然散尽,阿列克谢根据太阳光的移动猜到,“波音”飞机正在改变航向。
“看来,他们去威胁了机组人员,现在我们正飞往南美的某个城市。”阿列克谢暗中估量着目前的处境,“真是笨蛋!飞机上有这么多孩子做人质,你就是在欧洲飞一辈子,谁又敢把你怎么样?!”
匪徒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许乱动。他的右侧是那个曾经哭过一鼻子的小孩,现在正焦躁不安地玩着一个电动玩具。有三个匪徒站在客舱尽头,靠着驾驶舱的门。他们把尸体和受伤的人都拖到飞机尾部。客舱里有个14岁的小男孩在大模大样地来回踱步。他剃着光头,手持一把长刀,时不时逗留在某个座位旁边,用刀锋去吓唬那些提心吊胆的年轻乘客。
阿列克谢的皮背包仍然放在他身边,他非常小心地悄悄打开锁,取出一部袖珍电脑和手机,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玩电动玩具的孩子停住手,有点害怕地看着他。阿列克谢将手指放在唇边向孩子示意别吭声,那孩子点点头,继续玩他自己的。阿列克谢深深弯下腰去,以椅背为掩护,迅速接通了电话。
“哈喽!”他用英语悄声说,“我是667号飞机上的乘客,我们的飞机被劫持了。我现在用手机通话,请接约翰·肯尼迪机场指挥塔。”
恰在此时,尼孔拿起了麦克风。他已经洗了脸,将受伤的头部包扎起来。
“先生们!”他威风凛凛地开始宣布,“由于政治环境的变化,我们的飞机要改变一下航线。我们取消了去迪斯尼参观游览的计划!现在我们要飞往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个客舱的扬声器大大增强了他的声音。
阿列克谢弯腰曲背地听着自己手机里的噪音,忽然,从噼啪、喀嚓的干扰声中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嗓门:
“先生,请注意!我现在接通了约翰·肯尼迪机场的指挥塔!”
紧接着一个语调沉着的男性取代了女接线员:
“我是指挥塔!有什么问题吗?”
“您知道我们飞机的情况吗?”阿列克谢问。
“知道。”
“您能在测定‘波音’飞机的位置时伪装成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指挥塔吗?”
“能,只要飞机与指挥塔的联系频率不变。”
“好吧!”尼孔说,“只是不要玩花招!”他一边离开驾驶舱,一边继续威胁,“你要是玩什么花样,马上就会有人牺牲!”
“这儿不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副驾驶小声嘀咕。
“但是,从仪表上看,这儿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机长也悄声笑着说,“我真不懂,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舷窗外,一座城市正迅速展现在眼前。能见度的确不怎么好,但是,假如尼孔去望一眼,也许马上就会对机组产生怀疑。然而,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监视着客舱里的动静,无暇顾及其他。至于其余那些匪徒,在十个小时的飞行里,一直陶醉在白兰地之中,哪儿还能分得清巴黎和东方某城市呢!
阿列克谢关上了自己的电脑。驾驶舱里仪表的指针摆动起来,随即恢复到正常位置。
刚才还在客舱里走动的匪徒们,现在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系上了安全带,包括少年贾玛和雷西克。至于阿卜杜拉,由于多贪了几杯,在厕所呕吐了一番,现正在自己的座位上熟睡不醒。
“注意!”操纵台的屏幕上突然闪出了警告性的字句。
机长立刻机敏地关上了外面的扬声器。
“667航班,我是调度室,您听得见吗?”
“听得见!”
“恐怖分子听得见我们的谈话吗,大尉?”
“听不见。”大尉把嘴唇紧靠着话筒说,“恐怖分子已经回客舱去了。”
“好!”调度员活跃起来,“在降落的时候,您最好给他们造成负荷过重的印象,我们需要十分钟。”
“怎么,您希望我把他们震晕过去?这办不到!”
“好,那我就全指望您了!”阿列克谢低低地说,然后将手机放回背包。
“你愿意与我一起玩更有意思的玩具吗?”他问那个拿着电动玩具的孩子,后者点了点头。
阿列克谢立刻打开袖珍电脑的盒盖,抽出细细的电线,与手机联接起来,将天线隐藏在孩子微微弯着的身形之中。小巧精致的屏幕亮了起来。那孩子颇有兴味地注视着眼前的新玩意儿。屏幕上先是闪耀出五颜六色的小方块,紧接着是一串串数码。
阿列克谢开始紧张地调试,大概足足花了20分钟,他终于成功地将“波音”飞机驾驶舱里的自动控制仪表影像接到了屏幕上。现在从他这儿就可以直接介入仪表的控制。
“但愿驾驶员们能猜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暗暗祈祷,“假如他们犯糊涂,我们就只能坠入茫茫大海之中了!”
8
“667号航班,667号航班!”架驶舱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呼叫声,“我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调度员,你们听见了吗?请回答,请回答!”
“我们听得很清楚!”机长连忙回答,“我请求降落,请求降落!”
“667号航班,准许降落,请进入77号航道。”
“667号明白,现在进入77号航道。”
机长关上了无线电,对努力听清对话的尼孔说:
“您最好回到客舱去!那样比较安全。天气条件不太理想,可能会有震动。”
“怕摔伤人?”
“飞机上有许多孩子!我只能尽力而为!但您别指望太多!”
9
科沙刚一苏醒就觉得自己被压在地板上。他试着睁开眼睛,挪动身体,后脑勺立即感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在越来越响的发动机喧闹声中,他忽然听见了附近的一声轻微的呻吟。他一只眼睁不开,但另一只眼终于眯开了一条缝,侧身卧在飞机尾部,行李舱的入口前。这儿没有舷窗,在死气沉沉的灯光下,他开始辨认周围仿佛已经死去的人体。这些尸体堆在一处,到处是血,他一下子无法认清谁是谁。有个残疾人的大胡子歪七扭八地凝结在一起,支棱着,已经染成了红色。这具尸体下面露出了米尔内的绸领带。紧挨着他,还有一个人的身体,西服敞开着。
科沙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坐起身来。他看见身边有一条女人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
“玛丽娜!”他喊了一声,“玛丽娜!”
“你还活着?”她的声音低得勉强能够听见。
“对,我还活着!”科沙嘶哑地回答她,“你怎么样?”
“哦,帮帮我!我流了好多血……”玛丽娜喘息着说,“你怎么样,能动吗?”
这时,飞机猛地一下倾斜得十分厉害,尸体都向科沙身上压过来。他一阵刺痛,失去了知觉。等他恢复知觉时,手和胸部都沾上了别人的血。他再一次眯起左眼,眼前竟是玛丽娜在俯视着他。玛丽娜面色苍白,涂过口红的嘴唇更显得鲜艳夺目。
“看来,我们正在降落!”玛丽娜说着,又晕了过去。
10
在纽约市约翰·肯尼迪机场,联邦警察局组织的夺取飞机的战斗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算好了飞机降落的准确位置,一支由40人组成的特别行动队,分乘两辆大轿车,恭候着“波音”飞机的降落。飞机尚未停稳,四名警察已经攀上了飞机的腹部,他们利用功率强大的电钻,顷刻之间就在飞机上钻了个洞。两分钟后便向洞里插上了软管。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拧开不大的贮气瓶,强劲的催眠气体充满了飞机的内舱。
接上舷梯,利用电气焊,切割开机舱的门,总共需要七分钟。但此后的行动就再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了。好在联邦警察局并无人员的伤亡。一方面是“波音”飞机的通风良好,吸收了一部分催眠气体,另一方面是尼孔闻到了可疑的气味,马上戴上了氧气面罩,因此头一个进入飞机的警察挨了尼孔一枪。
子弹打到了防弹背心上,那个警察仰面跌倒。行动小组的人连忙退避,由于担心人质的生命安全,没有开火。尼孔在飞机里破口大骂,妄图把自己的那些亡命之徒鼓动起来。后来,他停止了叫骂,转用英语喊道:
“我要求……”由于急怒攻心,他气喘吁吁,语不成句,但还是拼命叫道,“我手里有100个孩子做人质……我把他们全杀了!假如……”但他终究还是吸进了不少催眠气体,神志已然混乱,早就力不从心,无可奈何了。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命中尼孔的后脑勺,他站在那沉沉睡去的一号客舱中足有一秒钟,终于扑倒在地。
“我打中他啦!”科沙喊了起来。为了开这一枪,他不得不爬过整个二号舱,然后跪着从帷幕后面射击。“该死的家伙!”
玛丽娜被枪声震醒了一会儿,先前她在昏暗中,总算用自己撕开的衣襟包扎了一下。飞机尾部由于隔断的关系,并未渗进催眠气体。这时候她看不见一号舱发生的事,但在再次失去知觉之前,竟然意识到生命有救,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11
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在警察的警戒线外拥挤着,千方百计地从20米开外的远处摄影拍照。耀眼的闪光灯不时发出强光,照得那些顺舷梯而下、迷迷糊糊的孩子们眼睛都睁不开。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过来,几分钟后,从飞机上抬下来的第一副担架上便是玛丽娜,紧随其后的是科沙。玛丽娜仍在昏迷之中。担架被迅速安置到救护车上,一个身着便装的男人走过来,给警官出示了证件。
警官让开身,他便一直走到救护车前,问给她打点滴的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流了很多血,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她的一只手不一定能复原啦!”
玛丽娜动弹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科沙!”她低声喊道,“快开枪呀!”
“这是在说胡话!”医生解释说。
来到她身边的当然不是科沙。假如她能睁开眼睛,可能会认出那位国际刑警组织的同事——彼得·彼得洛维奇。至于生性快活的科沙,一向善于逢场作戏,此时他已完全恢复了神智,舒舒服服地躺在担架上,尽量面对着瞄准他的照相机和摄影机镜头,展示着自己英雄的微笑。
紧随着伤员之后,从飞机上运下来四个长长的黑塑料袋,都用拉链封着。一辆专门运载尸体的汽车很快便与救护车一起离开了机场。
例行的海关检查一概取消,然而所有667号航班的乘客都必须先安排到某个特设的地方隔离一段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将匪徒和残疾人甄别开来。起初本想让孩子们避开这一令人不快的繁琐过程,但立刻发现,学生之间也混有几个少年罪犯。
一辆辆大客车将乘客们载走后,就轮到了对货物的检查。有几个专家登上了飞机,他们要弄清一切,自然需要不少时间。一队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从行李舱里将一箱箱玩具运下飞机,另一队士兵并不拆封,立即将它们装到军车上。两小时后,这些军用大卡车以及警察局的警车都风驰电掣般地扬长而去。
一批美国人本来是专程到约翰·肯尼迪机场迎接孤苦无依的俄国儿童的,却不料首先碰上了采访无门、怨气冲天的记者们。双方汇集在一起,加上几十名候机的乘客,直接在机场上组织了一次小型的游行示威。人群的上空,竟然升起了几幅抗议的标语。其中有一幅写道:“释放不幸的孩子,他们在俄国已经吃够苦啦!”
12
丽达经过注射才得以苏醒。虽然飞机上有好几个青年警察对乘客实行无微不至的监护,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地蹭到了阿列克谢身边,下舷梯时,拉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行。阿列克谢和其他人一样步履不稳、摇摇晃晃。他由于长期进行饥饿治疗,体质减弱,所以催眠气体对他的作用更为强烈。然而他始终牢牢抓住自己加了锁的背包,寸步不离。那里面既有谢尔盖托他带的仪器、专利证件,也有袖珍电脑和手机。
现在,当他们一起前往接受甄别时,他一只手抓住背包上的手柄,另一只手握住丽达的小手,在她耳边悄声低语:“放心吧,小姑娘,一切正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还有一包关于发明专利的资料,办了托运手续。现在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了。目前最关键的一环,是如何安然脱身。阿列克谢绞尽脑汁,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好主意也想不出来。
对乘客的审查延续了好几个小时。通过传真迅速从莫斯科取得了旅客们的基本情况资料,当场向他们提出了数十个简明扼要的问题。最后终于满足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要求,将所有的孩子,包括几个少年犯,全部转交给来迎接他们的慈善事业的人。同时也释放了一部分残疾人。阿列克谢和丽达自然也在最后一批获得了自由。
他们走出机场时,丽达用一只手遮住射到她眼睛上的朝阳问阿列克谢:“现在我们到哪儿去?你来过纽约吗?”
“我生平尚未有过这份荣幸,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们得先找个旅馆,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考虑要干些什么。”
13
有人轻轻敲他们套间的门时,丽达正坐在浴盆里。
“他们送早餐来了吗?”她提高嗓门问。
“不是,”阿列克谢回答她,“送来了一张便条。”
“便条?”丽达深感诧异。
“对。有个人想和我们见见面。”他走进浴室把毛巾递给丽达说,“你快点吧,一刻钟后那人在下面的餐厅等我们。”
丽达穿好衣服,俩人出了房间,跨进直达餐厅的电梯。阿列克谢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待他们的人。他穿着普通的灰色西服,微微秃顶,个子不高。从外表上看,他未见得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他那上衣的翻领上,有件东西在闪闪发光,反射着从窗户照进餐厅来的灿烂阳光。那正是黑底衬托下的百合花,好一朵“银百合”胸针,确实不同凡响,招引来许多目光。
“我一猜就是您!”丽达首先伸出手来说,然后坐到小桌旁,“不知为什么,我深信,我们还会见面!”她转脸对阿列克谢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阿廖沙,这是彼得·彼得洛维奇,我和他曾经同坐一列火车,同一个包厢。这是阿列克谢。”
“为了不让您误解,我做一点小小的补充,”彼得·彼得洛维奇一面跟阿列克谢握手,一面说,“请看看这个!”
他从西服的内袋里取出证件,翻开来给对方看。
“您是国际刑警组织的工作人员?这么说,您履历卡上的记录全是假的喽?”
“完全正确!”彼得·彼得洛维奇打开葡萄酒瓶,将三个酒杯斟满,继续说,“当然,我们没有想到,您会去查它。假履历不是为您准备的,这您可以理解。可是您既然接触到了它,就必然会产生许多误会。来,干杯!”
他们同时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现在您找我,总是有原因的吧?”喝完酒,阿列克谢停顿了一小会儿,问道。
“我们称之为‘合作’。”
“你们要招募我?”
“嘿,怎么说得这么难听!阿廖沙,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您带了一整箱有关发明专利的材料,总不至于就让它放在行李待领处吧?您总要把它取回来吧?此外,我相信,您对我们关于‘黄屋顶’的研究,也是颇感兴趣的。”
“您连这个都知道?”
“没想到吧?老实说,您的设计已经大大超越了国际组织所研究的程序。当然,我们的程序有另外一个称呼,它既不那么浪漫,也不那么残酷。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您独自一人完成的工作量,足够我们许多专家搞好几年的。”
“说来说去,您还是要我为你们效力?”阿列克谢微微一笑。
“投桃报李,互助互利嘛!我给您把那些资料取回来,您答应参加我们的咨询碰头会,怎么样?”
“行!”阿列克谢爽快地应承下来,“不过,可以提个问题吗?”
彼得·彼得洛维奇点点头。
“您公开戴着这玩意儿,不担心吗?”阿列克谢指了指对方胸前的百合花。
“不担心!没什么可担心的,在美国,这是非常时髦的饰品,不继续生产真是可惜。首先,侨民们都争先恐后地买它,其次,体面的绅士认为戴着它显得风度优雅,落落大方。不信,我试给您看。”
“不!”丽达不禁叫了出来,“用不着!”
“您真的不用担心。这儿的人把‘银百合’胸针当做标志身份的信用卡。”
“这么说,是我们赢了?”阿列克谢惊奇地问。
“从俄国人的观点看,很平常,无所谓!”彼得·彼得洛维奇耸了耸肩说,“从美国人的观点看,却意义重大,极有价值。年轻人,在这儿,这就叫做‘信誉’。”
他小心地用大拇指擦了擦别在西服上的胸针,那村在黑底上的银百合反映着太阳的光辉,越发显得耀眼夺目了。
14
虽然667号航班的全部行李都已被查封,虽然这次旅游的组织者或是当场毙命,或是后来被送进了纽约联邦警察局的监狱,但参观游览迪斯尼乐园的计划仍旧按部就班地实现了。
美国方面承担了所有费用,少年罪犯贾玛、雷西克和阿卜杜拉受到的待遇与成年匪徒大不一样,他们很快就被释放,送回到孩子们中间,成了美国小朋友的客人。
残疾人的旅游持续了两个星期,孩子们的游览却往后拖延了12天。这自然是美国方面的要求。
由于报纸的渲染,数百个美国家庭申请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俄国儿童,并与他们共度圣诞佳节。
有个小百货店的主人,夫妇俩无儿无女,一下子就接待了五位刚刚理了发的男孩。餐桌上照例摆开了节日的火鸡。主人不懂俄语,好在每个人的名字都用俄语和英语写在小卡片上,缝在上衣的左侧。同样的卡片也放在每个人的碟子旁边。
主人和蔼可亲,孩子们狼吞虎咽,欢乐温馨的气氛除了给人们留下难忘的印象外,是不是也会让他们在人生的旅途中得到某些有益的启示呢?